白雲蒼狗,閒庭坐看大理的雲捲雲舒已有兩個來回。當初花光所有積蓄在興和盛酒樓旁邊租了一間鋪子賣藥丸,防蚊蟲叮蛟的,除四害的,能讓房間持久生香的,什麼類型的藥丸只要有人要我就做。
不過也就五、六年的光景,已經很少人記得這酒樓原本矗着的是一座鏢局,自然也不會有人記得這鏢局裡的曾經鮮活着的生命。但有什麼關係呢,我記得就好……
有時候遇上些江湖人士也兼職賣點du藥,人pi面具,碰上個把有難言之隱的男子、婦女也兼職賣點補藥。但這些du藥也好,補藥也好,都見不得光,乃是地下交易,若是被官府知曉,賠錢是小,坐牢是大。
人說得好,富貴險中求,我這般冒險卻談不上富貴,只能餬口過日。說來實在是對不住我冒的這險。
這天我前腳送走前來催租的李老闆,後腳就迎來了一羣衙役。一位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勢洶洶的待着衙役就往我鋪子裡衝。
我認得,這位婦女正是前兩日來我這兒買過補藥的,瞧着架勢是來扯皮的,但帶着衙役過來扯皮就太沒頭腦了。官府明令禁止買賣這種補藥,既然我這賣藥的需受罰,她這買藥的自然也逃不了干係,真真是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
果不其然進得店來,婦女一手叉腰一手不停地上下指着我對其中一個衙役說道:“李捕頭就是她,賣假藥!快把這個小賤人給拷起來收監!”
李捕頭環顧四周打量着,又將目光落到我身上:“去叫你們掌櫃的出來吧。”
我施施然上來:“我就是掌櫃的,捕頭有話只管問,小女子一定盡力配合。捕頭先坐下喝杯茶吧,這話估計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李捕頭看了看我,擇了一張椅子坐下順勢蹺起了二郎腿,婦女見狀也坐了下來。倒了一杯遞給捕頭。捕頭抿了一口微微皺眉:“看你一個姑娘,竟自己開了間藥鋪,挺有本事的嘛。不過這位夫人狀告你買假藥,你有何話又說?”
我覷了覷婦人一眼,見她竟還沒發覺得問題的嚴重性,真是愚不可及。我淺淺一笑:“捕頭不妨先問問這位夫人來我這裡買的什麼藥。”
捕頭拿眼瞟了婦人一眼,婦人面上紅了紅似被醍醐灌頂般幡然醒悟醒悟,扭捏道:“我家老爺身體不爽,我買點強身健體的藥……”
李捕頭眯起眼來:“哦,健的什麼體呢?”
婦人有些慌亂起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李捕頭狐疑地在我和婦人之見來回的瞧着。
我不緊不慢上前道:“前兩日這位夫人說她家老爺身體禁不得風雨落下了手腳痛的毛病,來我這買的是防風薏米丸,並囑咐她一定要將藥丸化水,連服七日,然後停用三日。這樣周而復始病情好轉便可停用此藥。想來這位夫人必是忘記了我囑咐,未將藥丸化水便直接給她家老爺服用,才導致沒有藥效,也讓這位夫人誤以爲我賣的是假藥。”
話畢,那位婦人趕緊起身附和:“對,對!我……我確實忘了將藥丸化水了,李捕頭這事都怪我沒聽仇老闆的勸告,那個,那個我上衙門銷案行不?”
李捕頭笑而不語將茶一飲而盡瀟灑起身:“行,不過眼看到午時了,我這班夥計有的早飯都沒有吃,我們吃完午飯再回去銷案,勞煩夫人且等等我們。”
婦人見狀趕緊上前去扶捕頭:“哎喲,這就是李捕頭的不是了,早飯都沒有吃就出來替民婦伸冤,又是這一檔子烏龍,民婦心中實在有愧,還請李捕頭一定不要嫌棄,這頓飯民婦請,民婦心裡纔好受些啊。”
李捕頭面露難色:“這不好吧,哪能讓夫人請客呢?”
婦人趕緊道:“不讓民婦請才真是不好呢,李捕頭就不要跟我客氣了,不然我這心裡擰巴得不好受啊。”
李捕頭笑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臨了,李捕頭轉身朝我微微一笑:“仇老闆是吧,你這茶啊是舊茶,舊茶喝了對身體可不好。”說完一羣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鋪子。
看來我想安安穩穩的將這鋪子開下去,就得乖乖的上供了。這得是個多麼令人沉痛的世道啊,官欺民,可他偏偏又欺得這麼有道理,哎,不知道去年那個李員外送我的那盒雨前龍井這位捕頭喝不喝得慣。
我背上一個竹篾簍手提一盒雨前龍井關了店門,打算送完茶葉就去後山上採藥。估摸着時辰,這李捕頭應該快酒足飯飽了,於是擡兩步腳就進了興和盛酒樓。
在小二處打聽得李捕頭一行人所在的包房,立在門口輕輕叩門,推門而入,除了他們一行人,並未見那位婦人,還多了一個背對着我坐着的公子。
李捕頭見是我,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微微頷首慢慢踱步過去:“之前是小女子招待不週讓李捕頭見笑了,這是今年的新茶,還請李捕頭您不要嫌棄收下我這份心意。”
李捕頭接過茶葉前後看了看,隨手將它放到桌邊:“我不過擔心仇老闆的身體多了句嘴而已,仇老闆卻認爲我是在跟你要東西,仇老闆這樣理解真令李某人心寒啊。”
我在心裡止不住的鄙夷,面上卻做得一排謙和卻也不想再虛假的周旋:“李捕頭在我鋪子裡喝了壞了的茶葉,導致身子舒爽,這是我的罪過。現在這盒新茶算是賠罪,於情於理您都該收着,就算知縣老爺知道了我這理兒也是站得住的。”
李捕頭點點頭:“我不過只有點小小的肚子痛,仇老闆這玲瓏七竅心卻看到了,果然醫術精湛啊。”
心下舒了口氣,真真跟上街尾那失貞的寡婦小花燭有得一拼,明明半夜私會情人,第二天卻也能光明正大的去衙門要貞潔牌坊。
哎,以前覺得打打殺殺當光劍影的江湖讓人活不下去,現下也同樣覺得這市井小民的平常生活也是困難重重,大抵只要是想活着,都不容易。
我笑笑道:“李捕頭說笑了,就不打擾李捕頭就餐了,我先走了。”
李捕頭微微眯着眼沒說話,我再次衝他頷首扶了扶肩上的竹篾簍轉身大步出了包房,到了酒樓門口,伸手在眉骨處遮了遮,唔,這日頭有點毒,有點不想去採藥。
轉頭看着緊閉着的鋪子,想起李老闆今天早上過來催租的嘴臉……哎,還是去吧……
待到大片火燒雲將整個山林都映照得紅豔似火,竹篾簍裡的草藥已裝得滿滿當當。我舒了舒筋骨便一手甩了跟狗尾巴草一路哼着小曲踏着輕快的步伐不緊不慢地往回趕。
市集已是華燈初上,約莫再過個把時辰,這些攤販就該收拾收拾回家了。見着混沌攤上冒着熱氣,我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小跑到桌邊坐下:“大姐給我一碗混沌!”
攤販是位年約三十的婦人,雖是粗布麻衣,容色不見得多娟麗,但是脾氣好,特別愛笑,笑起來整個人都明亮了,煞是好看。
不一會兒她便將混沌上了來,清湯白皮,肉餡很是飽滿,撒上蔥花香氣撲鼻:“今天沒什麼客人,肉餡就給你多包了些,你慢些吃。”
我笑嘻嘻道:“謝謝大姐。”大姐笑着回到鍋爐旁似想起了什麼,又快步走到我對面坐下:“下午的時候我見有個男人在你店門口等了一個多時辰,看着也不像是來買藥的,後來見他往你門縫裡塞了什麼,那男人高高大大的挺帥氣的。”
我狐疑得點點頭:“大姐今天你這肉餡是不是忘放水香菜了?”
大姐也狐疑道:“我放了啊,這是我們家的傳統特色,哪能不放啊?”
我夾起一個渾圓的混沌遞給她:“你嚐嚐。”
大姐嚐了一口立馬憤怒的起身:“這個殺千刀的,就一天讓他去買個餡料就出問題,連個水香菜都沒買不好,有什麼用!”
話畢,那位殺千刀正一臉興高采烈的往這走。大姐立刻迎了上去:“你說你啊,光長年紀不張腦子的啊,連個菜你都分清楚!”
殺千刀的一臉懵:“什麼菜啊?”
大姐像是努力壓住自己的火氣:“水香菜啊!你買成了香菜!難怪今天的客人這麼少!都是你的錯!”
殺千刀的依舊一臉懵:“你要是是水香菜,我買的也是才香菜啊,這有什麼問題?”
見狀我放下五文錢,背起竹篾簍,笑了笑起身回我的小鋪子。鍋爐的熱氣還在騰騰往上竄,照上華燈的光暈,格外朦朧得好看。
或許這就是愛情最美的樣子,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豔麗的衣衫,也沒有可歌可泣的故事,有的只是柴米油鹽的家常扯皮。真實不做作,很是令人豔羨。
回到鋪子,點了油燈,昏黃的燈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見着門口的地上躺着一封信件。信封上沒有署名,大姐口中的那位高高大大的帥氣男子……莫不是……
我心懷忐忑地趕緊將信封拆開,瞬間倍感失落,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竟是慕容羽的信件。原來和李捕頭吃飯的那個背對我的男子竟是慕容羽,當時並不想和李捕頭過多虛假的寒暄,自然不會在意席間都有什麼人。這慕容羽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江南的櫻花鎮當捕頭,怎的又回大理了?
我將信件收了起來,端起桌上的油燈上了二樓。洗漱一番後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沒想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就擾了我思緒。
兩年的時光裡,其實我很少憶起以前的總總,可今晚註定是要憶一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