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樣蕭瑟的夜晚,月影對着孤月吹着玉簫,簫聲依舊那麼悠遠綿長,悽悽楚楚。他已經記不清楚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了。派出去的人一波連着一波,可送回來的消息永遠都令人失望,或許她真的已經……死了……
月影收了玉簫,望向茫茫深不見底的崖底,黑暗吞沒了寂靜。她掉下懸崖的時候該有多絕望,月影這麼想着,鬼使神差的竟然想下去看看,於是也就那麼做了。
他將玉簫擰了一下,一把鋒利的匕刃在月光的映襯下泛着幽幽冷冽的寒光,這是千年寒鐵打造的,堅硬無比,鋒利異常。
他一個縱身將匕刃劃在崖壁上,一點一點向下移動。好幾次都要掉下去,好在零星散落的樹枝盤根錯節的露出崖壁,才讓他有墊腳的地方。
行至一段,月影望了望依舊深不可測的崖底嘆了口氣,好笑的搖搖頭,自己這是在做什麼,何時變得如此不明智了。
他欲上去腳卻挪不動,其實他知道就算派出去了人,找到她的機會依舊很渺茫,只是給自己一絲慰藉罷了。她是掉下去的是萬丈懸崖,怎地還能生還……
可如果有萬一呢,老天總不會那麼不近人情的。他像是堅定了什麼一樣,漸漸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月影知道,此時他拋開了聰明睿智,荒謬的去相信一個奇蹟。
那個少女蹲坐在茅草屋的臺階上,雙手托腮,遙望着星空發呆,靜謐得猶如一幀畫像,就像是浩渺的荒蕪裡開出了一朵花,絢麗奪目,璀璨耀眼。
半晌少女像是倚着欄杆睡着了,月影輕軋過滿地的落葉來到少女身旁,欣慰的一絲笑,正要撫上她的臉。茅屋木門應聲而開,絕世的容顏卻淡遠如幽蘭,“你是何人?”
月影木訥住,似回到孩童時候一般,也是這般傾城的容貌,也是這般淡淡疏離的語氣,看向自己的眸子裡沒有半分的溫存,她說:“我不想再看到你。”
見月影沒說話,她不再看他,抱起少女向屋裡走去,一聲稀鬆平常的關門聲,月影站在原地,久久沒有離去。
朝陽伴着林間鳥兒的鳴叫緩緩而升,月影依舊定定的立在那兒,不曾挪動半寸。木門嘎吱一聲,她端着木盆嫋嫋地越過月影走到花圃前,將水頃盆倒下。提着木盆又越過月影回了屋,像她院子裡從不曾站着一個男子,一個陌生的男子一般。
知道冬雪還好好活着便好。至於那個對自己視而不見的她,月影心裡閃過一絲苦澀,本來從出生起就不喜自己,罷了……
正欲離去,木門再次打開:“你是爲她而來?”月影側身看向她沒有說話,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本來昨天她是醒了,但我這邊還差着一味藥材,她現在又昏睡了。”
月影急急上前:“什麼藥材,我這就去取。”
“麋鹿的鹿角!”
月影點點頭:“三日之內我必將鹿角送來,還望……前輩你多多費心照看着她。”
她淡淡道:“你沒來之前都是我在照看着。”
月影悻悻,抱拳轉身離去。她淡雅的聲音又響起:“你沿着院口的胡楊樹可以走出去,這萬丈深淵下來容易上去挺難的。”
月影回到彩虹谷,一方面派人去沼澤地帶尋找活生生的麋鹿,一方面着人在各大藥坊,酒樓,野味活禽市場尋鹿角。到了第三日傍晚終於尋到一根鹿角,於是帶着鹿角馬不停蹄的趕到懸崖底的茅草屋,她急急接過鹿角招呼都沒有打,徑自就進了屋。月影建見狀便也跟了進去。
少女躺在牀上血色全無,脖子被纏住了厚厚的紗布,月影慢慢撫上她的臉:“前輩,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她將熬好的藥端過來:“你想個辦法讓她把藥喝進去,這段時間她將我屯的藥材生生浪費了一半。”
月影自她手中接過湯藥:“那樣的景象下,她早已沒有求生的意識了。”側身又道:“前輩,你方便出去一會兒,我自有法子讓她將藥喝下。”
她點點頭,順勢將門帶上。月影低眉看了少女一眼,抿了一口藥,俯身貼上少女的嘴,一點一點將藥送進她嘴裡,一碗藥喂進去已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月影擦了擦少女嘴角的藥漬,淺淺一笑,那是冰冷柔軟的觸感,又理了理耳邊的碎髮語氣盡顯溫柔:“不要再睡了,你已經睡得太久了……”
接下來的幾日,月影都留在茅草屋照顧着少女,更準確的來說是照顧好女喝藥,而月影的這個法子確實好用,藥材一點都沒有浪費,少女的臉色也漸漸紅潤。
這晚涼風習習,月影替少女掖好了被子就坐在欄杆處吹起了玉蕭,一旁的涼亭裡那位淡然寡言的女子正悠閒地喝着茶。
兩人一蕭,一涼亭,一草屋,還有一輪皎潔的明月,女子拿起茶盞抿了一口茶:“你叫什麼名字?”
蕭聲戛然而止,月影定定的看向她幽幽吐出兩個字:“月影。”
手中的茶盞順勢掉了,女子眼疾手快立刻將茶盞接住,拿出絲帕擦拭着衣袍上的茶漬,頓了頓:“你還認得我嗎?”
月影慢慢走向涼亭將玉蕭放到石桌上,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像這樣面對面坐着喝茶,小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你只會同我說,我不想看到你。不管我怎麼哭鬧你都視若無睹,那時候我就想,可能你不是我的母親?!可是所有人有告訴我你就是我孃親,可是母親,我該這麼稱呼你嗎?”
女子拿起桌上的玉蕭摸了摸,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我無法同時保全我的孩兒和我的丈夫,爲了我的孩兒我只能親手殺了我的丈夫。你的每一聲啼哭,每一次微笑都是利劍狠狠的刺向我。我不能像尋常母親那樣對你,你自然不用這樣稱呼我。”
月影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面上看不出何種表情,眼波里流轉的卻是痛苦,震驚還有一絲的豁然。
他用力的捏住茶盞,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支撐着我活到這般大的信念是爲了替父親報仇,我承受了非人一般的訓練,到頭來告訴我殺我父親是我的母親。你可知這樣的事實對我而言很是殘忍?!”
女子起身對着一輪明月,留着月影一個瑟瑟的背影:“我相信你能活到現在,並不是一味地相信着薔薇,你有你自己的思想,也有你自己的判斷,殘不殘忍只不過是一種方式。”
她轉過身來,難得面露溫柔:“你跟你父親很不一樣,他只是一個心地純善的樵夫,不會武也不喜武,識字都是我教的他,可他偏偏吹得一手好蕭。那是一段難得的幸福時光,很快我有喜了,他高興地手足無措,上山打獵給我補身子,可最後落得個衣衫盡破,灰頭土臉,兩手空空而歸。後來我偷偷跟着他去打獵,用石子將打昏了一隻山雞,他興高采烈的撿了回來同我邀功……”
她臉色暗了下去:“我臨盆的那天晚上,他誓死要保護我,他一個不會功夫的人,拿起劍來刺傷了好幾個人。我娘讓我殺了他,不然我的孩子也跟着一起死。他被打得鮮血淋漓,還對我笑,我知道他是要我救我們的孩子……最後他死了,連屍首都沒有留給我……”
她將臉上的淚水拭去:“你的命是我親手用我丈夫的命換回來的,你沒有資格跟我說殘忍。”
第二天清晨,天剛破亮,月影站在院子口朝着茅草屋拜了三拜,起身離開。
回到彩虹谷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天一夜,無劍亦在屋外焦急等待了一天一夜。當房門打開,無劍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月影,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又說不上來,總之是很奇怪。
月影擡頭看着天空,淡淡道:“這天是要變了……”
無劍看着湛藍如洗的一幅畫像,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最後只得作罷,言歸正傳:“少爺,薔薇島主又傳來了消息。”
月影挑眉:“哦?什麼消息?”
無劍拱手道:“這次是派人來到彩虹谷,說是要當面跟少爺你談,人在別廳候了已經有兩日了。”
月影擡手:“去看看。”
到了別廳,見是薔薇身邊的紫星姑姑,看來是件大事,至少對薔薇來說是件大事。月影迎上去:“怎麼敢勞煩紫星姑姑,不知姨娘此次有何交代?”
紫星拱了拱手俯身道:“公子,此事島主很關心,所以讓紫星前來同公子一起完成。”
月影會心一笑:“姨娘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紫星姑姑儘管吩咐便是。”
紫星看了看無劍,欲言又止,月影擡手,無劍拱手俯身退了出去,紫星這才說道:“我們需要一道去找一個人,他是西域凌霄洞府的蠱毒高手,華南山老前輩。聽聞公子同凌霄洞府的族長繼承人華蒼君很是相熟,所以島主派我前來……”
月影喝了一口茶:“既然是姨娘要找的人,月影自當盡力。不過這位老前輩,我聽說已經被凌霄洞府逐出了族譜,從此便在西域銷聲匿跡,這恐怕猶如大海撈針……”
紫星上前訕訕道:“實不相瞞,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行蹤,但是他很是頑固,說一定要彩虹谷的十二月丹才肯相見……”
月影淺淺一笑:“姨娘果然厲害得狠,連華老前輩的蹤跡都能找到。這有何難,我這就取了這十二月丹同紫星姑姑一道去拜訪拜訪這位頑皮的老前輩!”
這是一片蔥蔥郁郁的樹林,月影隨着紫星一道立在一個山洞口,洞口上方赫然書着歪歪扭扭的“華宅”兩個字。
紫星朝洞口道:“華老前輩,您要的東西我給您帶來了。”
半晌傳出一聲渾厚的聲音:“那你等着,我這就出來。”話音剛落,裡面就衝出來一個頭發雪白,衣衫襤褸,邋里邋遢的小老頭。見着月影傲嬌的瞪了一眼,轉身向紫星:“東西呢?”
月影自袖中取出一個瓷瓶:“華老前輩,一到十二月,十二顆藥丸都在裡面。”
小老頭紛紛的結果瓷瓶:“你個眉清目秀的小崽子心眼兒還挺壞,都放在一起,我怎麼分得開?”
月影笑笑:“前輩又沒說要分開。”
小老頭再傲嬌的瞪了他一眼:“你個小崽子,別看長得好,這心裡啊九曲十八彎,跟糟老頭我扣字眼啊,算了算了,東西我不要了,事兒我也不做了,你們走吧!”
說完一個勁兒將月影和紫星往外推,紫星急急道:“華老前輩,您之前都答應了啊,不能言而無信的。”
小老頭拉過紫星,又偷偷瞄了瞄月影,小聲說道:“誰讓你帶個長得清秀的帥哥過來的,糟老頭我見不得比我長得好看的男人,你,你將他弄走,我就幫你,怎麼樣?!”
紫星無奈的笑笑:“華老前輩,您這……”
最後月影戴上面具,華老前輩才扭捏的跟隨二人出了山洞,去往百花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