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冗長沉寂的等待,而我卻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尋思着我是誰,是依依?是杭晉城的妻子?是璇月的孃親?還是冬雪亦或是仇歌?
那個我親口跟他說最令人噁心的事情便是曾經喜歡過的他的男子,縱然生命已逝,卻還是執着的留給我一個曾經我們一起幻想過的美夢。
那是我最好的美麗年華里最幸福的願景。
壓抑的黑暗吞噬了我最後的一道防線,眼淚終於肆無忌憚,如果回到最初的最初那個微涼的清晨,我定不會去看那個連笑裡都裝滿春天的白衣男子柔聲道:“哪裡來的清秀的小姑娘快叫聲大師兄!”
戲摺子裡說過人生如只如初見,何事悲風秋畫扇,如若要我選,我令可連初見都不要有,如果一開始就不曾擁有過,何來那麼多的悲!
柔和的光線一點一點衝了進來,竟是漫天的螢火蟲,一臉憔悴的月影急切又緩慢的向我走來,我定定的看着他,他忽然停住腳步伸手一揮,揮來朵朵幽香月季花,隔着幽幽芳香,看到他飛起的一片衣角,只聽他沉沉道:“冬雪,過來。”
我在一個寧靜的下午醒來,說是嚇壞了前來打掃房間的婢女,一時間我醒來的消息不脛而走,族裡的巫醫們都上前來爭着搶着要給我把脈,華蒼君點頭哈腰的跟這個說日後再把,跟那個說剛醒來需要休息休息,最後被匆匆趕來的月影一把將我抱出房間,徒留滿屋子人爭相吵吵。
當初我被林妙潔臨終拍了一掌,也將幽夢蠱的子蠱種在了我身上,子蠱受制於母蠱,此蠱一旦種成,兩兩將一直處於母蠱受控人的夢中,永遠沒有醒來的一天。
而我又華麗麗地被她誆了,只是我已無力再去狡辯什麼了,除了承認自己蠢,還能說自己什麼呢……
至此我能醒來,不得不對蠱毒有着深刻研究的巫醫們是個沉重的打擊,時時刻刻都想將我卸了解了做更深一步的研究。
好在華蒼君這個族長繼承人的權利夠大,才得以保住我的一方寧靜。
而對於月影爲什麼會出現在凌霄洞府,我並未震驚。我如同尋常一般與他相處着,就像我們還在彩虹谷,就像我從未在那個天矇矇亮的清晨騎馬絕塵而去……
撿了個豔陽當頭照的日子和月影搬了張藤椅在一處翠綠常青的廊子裡曬太陽。滿目的皚皚白雪對我而言雖然過於稀奇得緊,但微風那麼一吹,寒冷那也是真真的刺骨。唯有這一方翠綠尚有點春天的味道,便不自覺地想呆在這兒。
可就在我摘了一輟滿含了春天味道的翠綠在手上把玩的時候,月影幽幽的飄過來一句:“這是莽草,有劇毒,估摸着是華兄養了煉製蠱毒的。”
我迅速將它丟開,用裙角不停的擦着雙手:“我就想問下,這雙手還有得救嗎?”
月影擡眼看了看我,眼角閃過一絲狡黠:“這個……我也說不準……”
聽聞我立刻拔腿就往華蒼君的房間的跑,月影一把將我拉住在我的腦門上狠狠的打了一下:“說你聰明時倒犯起了糊塗,這莽草得搗成汁再用慢火熬上十二個時辰毒性纔會激發。”
我費解的點點頭:“我師父教我毒便是要快準狠,可這莽草的毒性要那麼費勁才能激發,我只能說這華蒼君實在是夠閒的。”
“不是我夠閒,而是每種蠱毒煉製的材料都是不盡相同的,有時候爲了煉製某種蠱毒甚至花上十幾年的時間等着其中一味材料。我們享受並且尊重每一種蠱毒煉製的過程。”
華蒼君遠遠朝我們走來,微笑着將一個錦盒打開:“這是薊柏果,吃了它就不會感到那麼冷了。”
錦盒中躺了四五顆鮮紅的類似藥丸的東西,我驚奇的拿了一顆放進嘴裡,一股暖流立刻便流竄至四肢百骸,果真如華蒼君說的那般,感覺真的沒那麼冷了。不過爲了證實我還是在地上抓了一把雪,真的沒有了那種刺骨的冰冷。
我笑呵呵的移到華蒼君身邊:“這個薊柏果,可以送點給我嗎?”
他一笑轉手將那個錦盒交給了月影:“這本就是爲你準備的,薊柏果雖是可以幫你禦寒,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毒性的,你身子還在恢復期,就先放在月兄這兒吧。”
月影將錦盒收進懷裡:“你給把把脈吧。”
隨即端起我的手將我的袖口捲起來一點遞到華蒼君面前,華蒼君順勢搭上我的脈搏,眉頭微微簇起:“蠱蟲看是在沉睡,但是並沒有死。”
月影面色一沉:“不是說子蠱受制於母蠱的嗎,既然種了母蠱的人都已經死了,爲什麼子蠱還活着?”
華蒼君凝重道:“自我太爺爺起幽夢蠱便成了我族的禁忌,上到族長下至族人都不能再煉製此蠱,一經發現私自煉製者將受炮烙之刑。就連煉製的秘籍我太爺爺也當着族人的面銷燬了。自此百年間,除了我二叔對族規置若罔聞的煉製過幽夢蠱外,其他族人對幽夢蠱無一星半點兒的瞭解。”
此話一出,月影與華蒼君雙雙陷入沉思,我輕咳一聲適時的插進了句話:“你說的二叔不會就是那個山洞裡的二叔吧?”
他點點頭,月影接着說道:“那我們就去找你二叔,讓他給這沉睡的子蠱一個痛快!”
忽然雪花簌簌的落了下來,我伸手落在掌心的雪花瞬間消失不見:“總歸我現在是好生生的站在這兒,不癢不痛,它在沉睡說不定也就一直睡了下去,再說了種了母蠱的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母蠱死了,這幽夢蠱不也死了嗎?不用大費周章的去找他二叔,下雪了,月影你陪我走走吧。”
華蒼君微笑着衝我們點點頭,轉身走了。
我們走在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月影的手掌很大很厚實也很溫暖,他今天穿了件白色鑲邊的袍子,嘴裡呼出的氤氳朦朧了他俊秀的臉頰,映在雪地裡像一幅不染紅塵的淡雅名畫,寧靜而致遠。
他停下來看着我:“你對我而言就是千面郎君,每次都以爲我看的是真實的你,可你總能將面上的皮撕下來再以一個陌生人的模樣看着我,到底是爲什麼?”
我一怔,如果悲傷可以逆流成河,自月影眼裡流出來的怕是要匯成海了。
我醒來再次看到月影的時候,其實心裡會些愧疚。儘管我在混沌裡終於知曉我作爲杭晉城妻子的那段光景都是方寄航夢,可是我並未覺得那段光景有多麼令人噁心,反而覺得那樣的生活是幸福的。
我不清楚其他姑娘是不是也會在墮入情愛之時跟心儀的公子暢想以後的生活,我會穿什麼樣式的鳳冠霞帔,我們會生幾個孩子,是兒子還是女兒,出生後他們又取個什麼名字。
在我正直花樣年紀的時候,就跟方寄航暢想過,以後他將生意全都交給手下去做,我們要經常去遊山玩水,還要生個女兒,因爲女兒隨爹,所以將來我們的女兒一定是個美人胚子,他就玩味看着我說那取個什麼名字好呢,我歪着腦袋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個什麼好聽的名字,最後只有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方寄航。
他好笑的摸着我的頭做假想狀:“就叫璇月好了。璇,美石次玉也;月,皎若雲間月。我們的女兒不要求她做最出衆的美玉,但定要有段堅貞不渝的感情,這也是一個女兒家一生最大的幸運。”
其實,以前的種種,方寄航不曾忘記過,縱然現實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可是在編織了一切美好的夢裡,我們確實完滿了。
愛一個人用了好多好多年,恨一個人只用了一瞬,無愛無恨卻真實的將一個人紮根在心底是要用一輩子了。
我看着月影淺淺說道:“寒池洞裡天真的姑娘,承受不起悲痛割喉跳崖的冬雪,爲了報仇重生的仇歌,這些都是真真實實的我。這一路走得很累,走着走着就都變了。變得根本就不是我能掌控的,我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腳印要落在哪一處。”
雪花簇簇的傾巢而出,入目的雪白世界裡寂寥無聲,月影低着頭將我肩上的雪花撫了去:“你不曾忘記過方寄航,是嗎?”
我遲疑着點點頭:“他承載了我青澀年華里太多太多的東西,縱然現實很殘忍,但我不能欺騙你說忘記了他,我想着他會一直存在我心裡的某一處。”
他將斗篷解下披到我身上,在我胸前打結的雙手一怔然後恢復正常:“你昏睡期間,面上一直是帶着笑的,是很久我都沒見過的微笑。你醒來之後我不曾問過你夢裡到底是何種,雖然你面上裝着沒什麼,可每當我想與你親近一些,你總能不着痕跡的離我遠些。我不想承認這都是因爲方寄航,但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
他直起身子彎起一個寂寥的笑來:“如果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我不是躲在樹上看着他將你擁入懷中,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在你青澀年華里我曾經有過一次機會卻沒有握住,你往後的年歲裡,我想握住。”
我朝他咧開一個笑來撫上他的臉頰:“我是多麼的漂亮,竟讓你這般情傷?”
他覆上我的手不覺的好笑:“是啊,你得多漂亮纔會這麼破壞氣氛?我說的是真的。”
我貼上他的胸膛,依舊是幽幽的月季香:“一個和睦溫馨的家,一個相濡以沫的良人,一個一生一世的日子。這是真的,可是月影,我現在要不起。”
半晌他柔柔道:“我現在也給不起,我們做個約定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