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一匹悠遠冗長的綢緞,深深淺淺的腳印鋪滿了望不到盡頭的來路。凜冽的寒風吹散了青絲,皸裂了肌膚,揉碎了曙光。我像一頭孤獨的野獸找不到回家的路。從沒想過我會活下來,但一方竹木屋頂映入眼簾時我確信我是活下來了。
“你醒了。”聞言我便見到一個女子,身着素衣,面容娟麗,雖未施粉黛卻清雅端莊,眉眼裡盡顯淡然之態。
見我未回話,她嫋嫋坐到我身邊觸上我的頸脖,半晌淡淡道:“傷口癒合得很好,脈搏平息已無大礙。”她收回手,理了理衣袖毫無波瀾的看向我:“給你一個時辰,自行解決爬起來吃飯的問題,過時不候。”說完又嫋嫋婷婷的走了。
我吞了一口唾沫,刺痛感立刻直衝四肢百骸。當初割頸時一心求死,都已感到咽喉破裂,血液噴涌而出,加之我又跳了崖……可這名女子竟可讓我重新活過來,這都不僅僅是醫術之昌名可以形容的了。
從僵硬的身軀來看我躺的時間一定不短,這段時間想來都是她在照料我了。費了些力氣我終於能下牀站立了,搖搖晃晃扶着桌椅出了門。
門外一個茅草搭的四角亭,亭子後一方花圃,素女女子正端坐在亭子裡吃飯,見我伏在門框上,指了指她對面的位置:“過來吃飯。”
我顫顫巍巍地走到她面前,用力發出嘶啞的聲音:“多謝姑娘……”
她夾菜的手頓了頓:“姑娘?”而後噙了一絲笑:“估摸着得有二十年未聽到有人如此稱呼我了。”
這時漫天的柳絮隨風飄舞,裹在春色漸濃的陽光裡分外好看。我愣了愣,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嫣然一笑:“按年齡來說,我同你孃親應差不多,你得喚我一聲前輩。”
之後的日子裡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沒有問我爲何受傷,我亦不曾詢她的過往。我們就像是待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很多時候我們各執一本是在茅亭裡一呆就是一個下午,而我的頸脖在落下第一片黃葉時已然痊癒,只有一圈淡紫色的傷痕在招搖的警示我那個蕭瑟殺戮的傍晚,鮮活刻在心裡不曾褪去半分顏色。
我留了書信擇了一個夜幕降臨的天色準備回大理。她像提前知曉一般拿着團扇站在院門口,我走上前去悻悻道:“前輩。”
她自袖中取出一個白瓷瓶遞給我:“我不是阻你,這是我調製的五毒散帶在路上以備不時之需吧。”
我接過來衝她感激的點點頭:“謝謝前輩對我的照顧,前輩,保重。”說完越過她走出了院門。
她突然叫住我:“爲什麼不謝我的救命之恩?”我停下腳步,一股莫名的苦澀油然而生:“這命我不曾想要,奈何你救了……”
半晌她幽幽道出兩個字:“走吧……”
我握緊了拳頭,一個縱身消失在夜幕裡。離了我的救命恩人,離了我休養生息的世外桃源。這世上人聚人散,紛擾太多,顧慮太甚,雖然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但有緣自會再見。有我沒有回頭怕留下一份牽掛,因爲我真真要牽掛的是遠在大理的季揚鏢局,我餘下的親人們。
可當我風塵僕僕趕回大理,立在我面前的卻是生意盛隆人來人往的酒樓,季揚鏢局已不復存在。我慌亂的拉過一個行人死死的抓住他焦急到有些語無倫次:“酒樓哪去兒?鏢局呢?人呢?都去哪兒了?”
行人明顯被嚇着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醒悟過來立馬掙脫開跑了。我環視了一眼街道,沒有錯的,還是賣泥人的攤鋪,還是算命的老先生,還是叫賣的糖葫蘆,還是我們三姐妹奔跑打鬧的街道,可是鏢局,我的家怎麼就沒了呢……怎麼就不在了呢?
算命的老先生朝我招了招手,我立刻跑了過去。“你是問原本在這兒的季揚鏢局吧?”
我用力的點點頭,老先生嘆了口惋惜道:“真是罪過喲,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聽說是仇家尋仇,見着鏢局的人就殺,殺完放了一場火,那場火燒了整整三天呢。可憐那一鏢局的人愣是一個都沒逃出來……”
心是被撕裂的疼,悲痛欲絕,不能呼吸,淚水隨着大口大口的喘氣而決堤。這滿街的人來人往轉瞬便忘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一副副盛世天平安居樂業的臉孔另我作嘔,那天晚上在無情刀劍下的哭喊聲,在肆虐大火裡的嘶吼聲,日出之後就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可悲的是我卻只能蹲坐在街頭接受這無理的現實,縱然那個我看不見的晚上泯滅了人性的純善,縱然我永遠的失去了我的至親……
我做了一個噩夢,娘滿臉鮮血抱着奄奄一息的春雨跪在我面前,不停的哀求我:“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春雨突然張口嘴對我說:“二姐,我好冷,好多血,好大的火,我們都逃不出去,救救我,二姐救救我……”
夏花穿着喜娘服抱着東師兄的衣服溫柔的笑着,大火就要把她吞噬了可她還在笑,一直在笑:“二小姐,我好看嗎?你說阿東哥會喜歡嗎……”
我看到刀劍刺透他們的胸膛,我聽到他們恐懼的叫喊,火苗嗤嗤的躥起漫天的火焰吞噬了整個鏢局,瞬間化爲灰燼,只剩下瀰漫的硝煙和寂靜的空氣。
三千鴉殺,寂寥無邊,黑洞蔓延了整個世界……
我在酒樓的石階上默默坐了兩日無痛無悲,一個老乞丐佝僂着身軀朝我走來,遞給我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姑娘,吃飽了纔有力氣去幹該乾的事兒!”
我沒有接,他順勢坐到我身邊:“人啊其實是最脆弱的經不起打擊,人又是最堅韌的,銅牆鐵壁也能闖,但是無論如何活着才能知道什麼是自己最想要的,怎麼才能爭取最想要的,吃吧……”
我轉頭看了看他,喉嚨幹得快冒煙聲音很是沙啞:“我還能爲了什麼活着……”
他將包子塞進我的手裡指着過路的人們:“你恨嗎? ”我愣了半晌,點了點頭。他笑着說:“那就對了,那還有什麼能阻止你活下去呢?”說完闊步走了。
我拿起手裡包子一口一口往嘴裡塞。我恨!我恨世人的冷漠!我恨世態如此炎涼!我恨江湖的兇猛!我恨沒有能力的自己!恨不能手刃那羣劊子手替我至親報仇雪恨!我有蝕骨的血海深仇怎能不好好活着!
一路狂奔回到涯底的世外桃源,彼時一襲素衣的她正在花圃裡澆水,我快步跑到她面前重重向她叩了一個頭:“求前輩收我爲徒!”她沒理我,徑自走開,當我不存在。
我就那麼一直跪着,第二天天剛破亮,她行至我面前淡淡道:“爲什麼?”
我舔了舔發裂的嘴脣嘶啞着聲音堅定的說道:“我要變強大!我不要逃避!我要報仇!”
她望着天邊露出一點光暈的朝霞,聲音寧靜而悠遠:“我費了三個月時間還有無數珍貴藥材救你活命,只是感嘆這般花樣年華不應該就此逝去,如果只是仇恨在支撐着你……”她頓了頓,而後落寞地笑了起來:“好,我應你,畢竟我也不能再適應那般的寂寞……”
師父說:“我不教武功,只教易容術,輕功還有毒。學會這三樣,比學什麼絕頂武功都有用。易容術,你永遠不會直接暴露在對手面前;輕功,不夠打就跑路,因爲人外人山外山;毒,天下最省事省力的的辦法,而且無孔不入,讓對手防不勝防。”
師父給了我一個新的名字叫仇歌,涅槃重生,只爲奏一曲仇恨的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