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落座之後,在前廳一陣東拉西扯,這才慢慢進入正題。魏承德有意無意挑着一些比較敏感的話題,試探方錚的態度。比如對突厥的政策應該是和或是戰,當今天下民變四起,朝廷是否該從政策或吏制上檢討自己,對貪官是否該增加懲罰力度等等。
方大少爺什麼都好,就是有點缺心眼兒。他見堂堂朝廷二品大員親自到府上拜訪,還主動以國家大事問取他的意見,頓時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豪邁之情油然而生,雖然這位知己送的禮品實在是寒酸了點,卻不影響他賣弄自己學識的積極性。
方錚當即搬弄出前世一些治國治軍的先進理論,與如今的一些朝政相互比較,闡述優劣,分析利弊,真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吶。聽得魏承德一臉興奮驚奇,花白的眉毛一個勁兒的掀動,方錚說到絕妙處,老頭甚至忘情的擊掌叫好。
實際上魏承德提的這些話題都很要命,按說換了別人,誰也不敢妄自議論朝政,並私下指責朝廷種種政策的弊端。這要被有心人泄露出去,丟官都算是輕的,弄不好便丟了腦袋。
可魏承德他敢,老頭一輩子正直不阿,如今已是六十花甲的年紀,沒什麼好怕的,而方錚是個毫無官場經驗的新兵蛋子,更是無知者無畏。老頭詢問的時候存着考究的心思,方錚回答的時候存着賣弄的心思。這兩人一拍即合,聊得甚是投機。
當然,言多必失,方錚言談之中也暴露了幾分本性,比如愛錢,愛美女,不管百姓死活,江山社稷沒放在心上等等。魏承德時而聽得讚賞不已,時而卻又眉頭輕皺,他不明白,能提出利國利民的好建議,此人應該有大智慧,可他卻爲何如此市儈勢利?彷彿他提出這些建議的目的,是爲了給他個人謀私利似的。這廝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方大人年紀輕輕便立下如此奇功,說句得罪人的話,老夫本來還以爲你完全是靠着運氣,誤打誤撞蒙中了。可今日與方大人一席長談,老夫方纔知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今日老夫受教了,呵呵,若方大人一直懷着拳拳報國之心,日後前程不可限量啊。”魏承德捋着長鬚,頗有深意的輕笑道。
“魏大人過獎了,下官也只是信口胡說,只當是閒聊而已,魏大人聽聽就算了,當不得真的。”方錚這時表現得很謙虛,謙虛中還隱含着一點點小得意。——哥們其實還是挺有才華的。至於在前世爲何連個餬口的工作都找不着,那只是明珠蒙塵,懷才不遇而已。
魏承德心中暗笑:這小子還是太嫩了啊,閒聊?呵呵,滿朝文武,看誰敢這樣“閒聊”。
直到現在老頭還在琢磨着方錚,據他的觀察,這小子應該不是壞人,但也說不上是好人。舉個簡單的例子吧,如果有天上朝的時候,忠臣與奸臣兩大陣營忽然在金鑾殿上打起了羣架,這小子絕對是做壁上觀的那種人,說不定還會抽冷子出手,偷一塊某大臣的玉佩,搶幾個大臣官帽上的珍珠啥的。至於被偷被搶的人是忠是奸,想必這小子是不在意的。偷完搶完後,這小子甚至還會假惺惺跑出來拉架,左右逢源,兩頭討好。
這種人是聰明人,也是活得最久的人。無論朝堂上有什麼變局,都影響不到他身上。而無論是忠是奸,都不會太將他當回事,卻也不能完全忽視他。
思忖良久,魏承德苦笑搖頭,枉自己活了這把年紀,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無法對他下個準確的定義。忠與奸這兩個字眼太蒼白,這小子似乎完全跳脫出這兩個字之外,或許,他是忠中藏奸?又或許,奸中有忠?……頭疼。
魏承德最後踉蹌而去,對於方錚的忠奸問題,臨走他也沒分辨出個所以然來。他感覺自己今日是白來了,卻又似乎沒有白來……
“小五,這兩樣東西少爺賞你了。”魏承德走後,方錚將他送來的寒酸禮品轉頭便送給小五:“這可是當朝兵部尚書,二品大員送給少爺我的,你瞧,少爺對你多好。”
小五捧着禮品激動不已:“兵……兵部尚書?二……二品大員送的?少,少爺,真送給小人嗎?”
“那當然,咱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少爺我收的禮品,肯定也有你一份嘛。”方錚不失時機的邀買人心。
“多謝少爺!小人以後一定爲少爺出生入死,赴湯蹈火,鞍前馬後,誓死效忠……”小五羅裡羅嗦的表着忠心,這小子自從做了高級伴讀書童後,文才見長,拍起馬屁來一套一套的,居然還會用不少成語。
不過比之方大少爺拍馬屁還帶着詩句,小五仍是遜色一籌。
“行了,提着東西,回你房裡慢慢美去吧。”方錚邊說邊往外走。
“少爺,您要去哪兒?您的傷還沒好呢,小五隨身侍侯您……”
“呃……我要去一個遙遠而神秘的地方,嗯,朝廷機密,不能帶隨從……”
遙遠而神秘的地方在花牌樓,方大少爺的別院。
好些天未見嫣然了,方錚有點想她。自從當了官兒後,方錚覺得自己似乎忙了起來,忙着一些不着邊際,又不見效益的事兒,自己就像一頭被蒙了眼睛的驢子似的拉着磨,身後還有一條無形的鞭子不停的抽他。這讓方錚很排斥。
於是他想嫣然了。他喜歡嫣然脈脈含情的眼神,深情而專注的看着他,陪他說話,陪他喝酒,如果有可能的話,方錚還希望嫣然陪他……那啥。
想她就去找她,方大少爺對美色的抵抗力,向來都很低。
宅子依舊如故,下人們各施其責,見家主來了,紛紛向方錚行禮問好。
走進內院,方錚便看見了丫鬟菊兒。菊兒正在花園裡撲蝴蝶,小女孩才十二歲,正是喜歡玩鬧的年紀。
見菊兒笨拙的被蝴蝶忽左忽右耍得團團轉,方錚皺了皺眉,學業事業成不成功,方錚沒看在眼裡,可若連玩都玩得不專業,這人還有什麼前途?
“哎哎哎,你,停下!”方錚開始糾正菊兒的錯誤:“有你這樣撲蝴蝶的嗎?撲到猴年馬月都抓不到一隻,笨!”
菊兒頭都沒回:“你管我!姑娘我高興!”
頓了頓,菊兒覺得不對勁,內院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回過頭來,菊兒便看見了方錚。
悄悄吐了吐舌頭,菊兒行禮乖乖的站到了一邊。
方錚傲然道:“偷看美女洗澡,我不行,撲蝴蝶,你不行。小丫頭,看好了,哥哥我來教教你怎麼撲蝴蝶。”
菊兒聽得捂着小嘴偷笑。
方錚尋了一截細細的鐵條,將它彎成一個圈,綁在了一根長竹竿上。然後扛着竹竿滿世界找蜘蛛網,將蜘蛛網盤在鐵圈內,不多會兒,鐵圈內便積了一層厚厚的網,方錚邊忙活邊嘮叨:“瞧瞧你們,平時怎麼搞的衛生?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怎麼沒人注意清掃,多髒呀,以後再這樣少爺我扣你們工資……”
菊兒在一旁盯着方錚的動作,大大的眼睛滿是驚奇,對方錚的嘮叨卻是自動忽略了。
方錚拎着竹竿滿意的點點頭,大手一揮:“走,看看少爺是怎麼撲蝴蝶的,學着點兒!”
菊兒歡欣不已,拍着小手跟在方錚身後。
有了網,撲蝴蝶行動顯然有效率多了,沒過一會兒,花園裡的蝴蝶基本已經銷聲匿跡,菊兒手裡提着個布袋,蝴蝶全在裡面呢。她在方錚身後大呼小叫,小臉因興奮而漲得通紅。方大少爺更是得意非凡,——我這個穿越人士總算也弄出了一樣超時代的發明,瞧,用得多順手。
方錚左右望了望,意猶未盡的咂摸咂摸嘴,轉過頭對菊兒遺憾的攤了攤手:“沒了……”
菊兒高興的指了指前院:“那裡還有個花園……”
方錚聞言顯得比菊兒更高興:“走!把它們全都捉拿歸案!”
身後傳來一聲嬌嗔:“少爺,您好不容易來這兒一趟,就是爲了撲蝴蝶?”
“啊?”方錚愕然回頭,見嫣然穿着一身粉色長裙,眼含薄怒正瞪着他呢。
方錚拍了拍腦門,對呀,哥們是來會佳人的,這佳人沒會着,怎麼撲起蝴蝶來了?我怎麼老幹這種不着調的事兒?
方錚充傻裝楞道:“嘿嘿,我當然是特意來看你的……咦?我手上怎麼有根竹竿?誰,誰放在我手上的?”
瞪着菊兒:“說,是不是你?”
沒理會菊兒送來的白眼,方錚將竹竿扔給她:“去,自己到前面玩,玩過癮了將蝴蝶放掉,它們是益蟲,別害它們,知道嗎?”
嫣然瞪了方錚一眼,恨恨的戳了戳方錚的腦袋:“裝,你就好好裝!沒良心的傢伙,這麼久不來看我,一來卻忙活着抓蝴蝶,蝴蝶招你惹你了?”
嫣然戳腦袋的動作嫺熟,似乎得了老孃的真傳。方錚乾笑道:“最近有點忙……這不,我一有空就來看你了嘛。最近怎麼樣?挺好的吧,吃了嗎……”
嫣然噗嗤一笑:“你呀,就會這一套,這麼久不來看奴家,你說,心裡到底有沒有奴家?”
方錚深情道:“當然有你,我每天晚上做夢都喊着你的名字:嫣然,嫣然……不信你跟我睡一覺就知道。”
嫣然紅着臉啐了一口:“去!你自己做夢去吧,沒個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