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一派繁忙的景象,大掌櫃們的手邊都放着筆墨紙硯,想到哪裡就寫到哪裡,大家不停的書寫着,又或者探過身去看看別人在寫着什麼。
如果遇到同意的,便點點頭,遇到不同意的便低聲發表着自己的意思。
鄒正達和鄒正業面帶笑容看着會議室裡的大掌櫃們,鄒晨已經事先向他們解釋過這個董事局的作用。有了這個董事局,將來會將這些大掌櫃和鄒家死死的綁在一起,不論掌櫃們如何變遷,可是鄒家永遠是鄒家,只要這些作坊和廠子不倒閉,那鄒家將永遠擁有這些生意的利潤。
如果鄒家遇到了危難,那麼這些大掌櫃們會奮不顧身的去幫助鄒家,因爲如果鄒家倒了,那麼所有的股份和紅利都將變成一張廢紙,保住了鄒家就等於保住了這些大掌櫃們的未來。
“我想說的,還有一點!”鄒晨看到大掌櫃們漸漸的停止了議論,又繼續說道。
“等過了十幾年後,大掌櫃們都老了,這時你們的股份就要傳到兒子手中了。如果你們覺得兒子們沒有什麼能力,那麼你們可以去外面任何的地方挑選一位你們覺得有能力的大掌櫃,請他做董事長,任期爲三年。如果覺得他沒有能力的話,召開董事會議,只要有一半的人同意,那麼就可以罷免他。”
幾位大掌櫃聽到這些話,都是眼前一亮。不是誰家的兒子都如同諸葛亮一樣優秀,老子英雄兒非好漢的事情經常發生,誰家能沒有一兩個敗家子兒呢,到時只要能守住手裡的股份,不管有沒有能力,都可以過上富貴的生活。
幾位大掌櫃讚賞的看着小女郎,均覺得這個提議非常的好。如果董事局真的成立,不僅對鄒家有好處,對各位大掌櫃也都有好處。
“設立董事局的意思,就是我希望,將來不論過了多久,你們這些鄒家的功臣可以有長久的富貴。而我們鄒家也可以依附在作坊和棉織廠上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鄒晨微笑的看着會議室裡的衆人,笑容滿面的說道。
大掌櫃們到此已經沒有什麼異議。於是在接下來又討論了一番董事局的規章制度,以及各位董事所要承擔的風險和責任,還有股份的劃分。
到了下午的時候,一份初稿終於出現在會議室的桌子上。
“好吧!這是初稿,咱們大家一人抄寫一份,拿回家去仔細的琢磨,如果覺得有需要增加條款的,可以增加,如果覺得有不合理的地方可以隨時提出來。明天咱們再接着討論!大家都討論一整天,也該放鬆一下了。”鄒晨輕快的說道,而後表情又嚴肅了起來,“只是記住一點,這些是需要保密的,就是你們的家人,將來他不繼承股份,你們就沒有權力讓他觀看這份規章制度。”
幾位大掌櫃聽到這幾句紛紛笑了起來,聲稱這些是干係着以後的身家性命,絕不會隨意讓別人觀看的。
送走了這幾位大掌櫃,鄒晨疲憊的倒在了交椅上。
黃麗娘走過,替她揉了揉肩膀,心疼的說道:“哪裡有這麼急?你的婚事要後年呢,再把自己累壞了。”
“阿孃,怎麼能不急呢,”鄒晨反手捉住她的手,沒讓她繼續揉下去,“及早把這個董事局提出來,讓大掌櫃們都熟悉了怎麼運作,等到我出嫁後,他們纔不會慌了手腳,否則等到我出嫁時才把這些生意交給他們,亂套了怎麼辦?”
“家裡也沒個可託付的子弟,族裡的那些小傢伙們個個都不成器,讓讀個書都跟要殺人似的。若是家裡有個兄弟幫着你,你能會這麼勞累嗎?……”鄒正業想起了遠在海上下落不明的大郎三郎,若是當初不讓他們出海那就好了,現在一家老小……鄒正業嘆了口氣,沒再說話了。
鄒正業這麼一說,鄒晨想起了失去消息的大郎和三郎,若是當初讓他們老實的呆在家裡操持着生意,想必比現在生死不知要好的多,家裡人也不會這麼擔心他們了。如果,真的出了什麼意外……
鄒晨甩甩頭,不敢再想下去。
雖然家裡的人從來沒有一句埋怨自己的話,可是私下裡卻不免有一些議論。尤其是何思麻和徐小宛,她們生下來的兒子從出生起便沒有見過父親,甚至大郎和三郎都不知道她們懷孕了。鄒晨深深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們,若是當初不是自己頭腦發熱,非要去搜索新大陸,兩個哥哥現在應該呆在會議室裡和自己討論着董事局的問題,或是快快樂樂的在家抱着兒子,而不是象現在毫無一點消息。
鄒晨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如果兩個哥哥真是因爲自己而遇了難,那該怎麼樣?
現在距離當初約好的時間還有不到兩年,也許說不定某一天,大郎三郎的船會突然出現在某個港口……鄒晨默默的安慰自己。
偌大的會議室裡,一時之間變得寂靜無聲。
遙遠的白令海峽,漆黑一片,只有地上的三堆篝火向天空中閃爍的星星證明着這裡有人煙。
白天的時候,有兵丁抓到了一隻泛着藍光的狐狸,被驚爲奇物,抱在懷裡不肯丟手,聲稱要帶回去給他兒子玩耍。那些原本還在和他爭搶着要摸狐狸皮毛的五大三粗的兵丁們,一聽兒子兩個字,紛紛住了手,停止了嬉鬧。
一年多沒聽到兒子的聲音了……一個兵丁喃喃的說道。隨着他的話語剛落,一個兵丁衝着南方猛的跪下,大聲喊道:“阿爹,今天是你的生辰,兒子不能在身邊盡孝,這裡給阿爹磕頭了,祝您老長命百歲,壽比南山。”說完了這句話伏地不起,一個七尺的昂藏男兒,跟個孩子似的嗚嗚哭泣。
其他的幾個兵丁跪在了他的身邊,也大聲說道:“世父,我們是小六的結義兄弟,也在這裡祝世父壽比南山,福如東水。等到兄弟們回去再在您老面前磕頭請安……”
漸漸的,兵丁們都衝着南方跪下,不停的有人磕頭,也有人大聲哭泣着,說今天是兒子的生辰,自己這個做阿爹的卻連孩子長什麼樣都沒看到。
大郎和三郎沒有去阻止,他們想到了遠在鄒家莊的妻子,不知她們好不好,鄭師爺和敬平低着頭不知在思念着誰。
大郎緊跑幾步,跑到海邊,手握成筒,大聲吼叫:“思麻……思麻……老子還活着,老子還活着,你聽見了嗎?思麻……我想你……我想你……”
三郎流着淚水,聽着大哥喊着大嫂的名字,他踉蹌着跑到大郎的聲邊,大聲吼道:“小宛……你給我生兒子了嗎?我想要個兒子……小宛……我喜歡你……在家的時候,我一直想不起來說,小宛,我喜歡你!……能娶你爲妻,是我鄒豐民這一輩子最大的福氣……”
寬闊的沙灘上,一時只聽聞一片哭聲……
大郎和三郎坐在一堆篝火旁,身後是一排排紮好的帳蓬,帳蓬裡的兵丁們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坐在篝火旁值班的兵丁,不時往火裡填放泛着溼氣的木柴,好讓冒出的濃煙更濃烈一起,那些去探索大陸架的小分隊要出去好幾天,這三堆篝火是爲他們指明回家方向的引路篝火。
沙灘後面的山峰裡不時傳來奇異鳥兒的鳴叫,那些白天還穿梭在草叢中的藍色狐狸,這時已經不知跑到哪裡休息去了。
大郎的臉在火焰的映照下忽明忽明的變幻出奇異的色彩,雙眼直直的看着火堆,彷彿這堆火裡隱藏着妻子的笑容。
三郎起身端起一個小鐵鍋,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大郎。
大郎接過熱水,問道:“你說,家裡都好嗎?”
三郎擡起頭,看着天空中的北斗七星,如同在鄒家莊所看到的一樣明亮,低聲道:“家裡肯定都好,這會也不知道是在晚上還是白天。”
“應該是白天吧!”大郎也隨着弟弟一起擡起頭看着北斗七星,“你看,七位星君也在天上看着我們呢。”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大郎歌聲婉轉,輕輕的訴說着鄉愁。
三郎聽着大哥的吟唱聲,低低的唱和:“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眉宇間是斬不斷的思鄉愁。
這時,那些已沉入睡眠的兵丁們,突然聽到家鄉的樂府小調,紛紛支起身子,靜靜的聽着,“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不知不覺間,淚流兩行。
漸漸的,更多的唱和聲開始匯合起來,“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衆多的兵丁衣衫不整,披着衣裳走出帳蓬,癡迷的擡頭看着北斗七星,不由自主的跟着樂曲一起吟唱。
合唱越來越響,由婉轉的歌聲,匯聚成深厚的大合唱,一百多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飄蕩在白令海峽上空,伴隨着陣陣腥鹹的海風,一直越過北太平洋,飄到了遙遠的中國……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鄒晨靜靜的合上了《昭明文選》,腦子裡迴盪着《行行重行行》的詩句。
一滴淚水,悄悄的自臉龐滑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