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管他因爲什麼而忽然生氣,但所有百葉宮的葉子都是在上一次朝廷之變中出生入死的人,她聽不得任何對他們的質疑。
墨燁漓被嗆的無話,那句‘臣妾’愣是讓他沒忍住氣,一時又找不到發火的地兒,只端了眼前的酒杯猛然灌了一口,整杯見底。
她的餘光能看到他猛然喝酒,卻忍住沒去直視。直到隱約傳來悶哼伴着咳嗽,她纔看去,而後皺眉。
他的心疾沒有根治,估計最近天天往秋婉宮裡跑,加上沒有按照飛雪給他的藥治療,一生氣,烈酒喝急了,如今已經面紅耳赤。
可她有時是個拉不下面子,下不了臺階的人,正猶豫着要不要伸手替他緩一緩。
下首的衆臣許是因爲見他喝了酒,也跟着舉杯,一時那麼多雙眼睛,她便將剛離席的屁股坐了回去,舉起杯遮起袖跟隨大衆,目光卻望着他方向。
衆臣舉杯完畢,她還未放下,卻見極有眼力勁的吳瑤已經從位置上起來,走到墨燁漓身邊,接過了斟酒宮女手裡的酒壺,隨帶輕輕呵斥一句:
“怎麼伺候的!沒見皇上喝急了麼?去換一壺酒來,皇上身體不能喝烈酒。”
“貴人贖罪,奴婢這就去!”小宮女自然誠惶誠恐。
琉百葉收回了目光,放下袖子,本是要放下酒杯的,可看着杯盞裡依舊瑩瑩的瓊漿玉液,聽聞第一杯是墨燁漓花了力氣纔拿到的酒,想也沒想,一仰頭喝的一乾二淨。
她這一豪爽的動作,落在他人眼裡卻有些唐突,女子沒有仰頭無袖喝酒的,何況她還幹了。
上座的墨燁漓身子動了動,卻又咬牙作罷,明知道她在和自己置氣,卻又不能不顧身邊站着的吳瑤。
宮女拿着低濃度的酒回來,吳瑤笑着親自給他斟滿,兩人相視一笑。
當然這大多隻是爲了作爲臣子看,只是不巧,琉百葉也沒忍住,跟着看了這場戲,於是自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卻被飛雨止住了:
“小姐,您的身子不適宜喝酒,倒可以多吃些果蔬,這點心也都是上品呢!”
飛雨這麼一說話,她纔想起自己是有身孕的,不就是帝妃情深麼?她何必生氣?
放下酒盅,自顧舒了口氣。
她不知,墨燁漓在那頭也鬆了氣兒,說了句什麼讓吳瑤回去坐着。目光才又往她那兒看去。
墨燁漓別的不知,卻知道萬能的琉百葉就是不能喝酒,三杯下肚就該臉頰泛紅,半壺一準不省人事。
熱鬧的歌舞,和洽的舉杯,看似是平靜,可這一切場景,那一頭的墨岄都看在眼裡,不知意味的低眉自顧喝了一杯,而後再看帝妃之間,已經平靜,他卻忽而笑了笑。
子畫等人的舞與畫贏得滿堂喝彩,那畫的內容畫的便是今晚宴會盛況,琉百葉只來得及看了畫首帝妃眉目傳情的一幕,也不知是如何捕捉到的,殊不知那時候她的眼神可不是眉目傳情。
趁着熱鬧,又覺心口難受,她已然起身,越過墨燁漓之際
低低的道了一句:
“皇上什麼都知道,不必再問一遍的,我什麼都不知都還沒問皇上呢!後廚之事,若有差錯唯我承擔。”
說完,她已經從門口轉身消失。只留下緊蹙眉頭的墨燁漓。
她說的並沒有錯,後廚由葉署負責這件事,她可從來沒有跟墨燁漓說過,除了是吳瑤吹的枕邊風,她想不到別的途徑,墨燁漓最近也就和吳瑤接觸最頻繁。
春日晚間的風也有些涼,只是不能與去年的晚風相比,去年這個時候的晚宴是在冬季。
走進園子裡不多會兒,她就頓住腳步,低眉等了會兒,不見動靜,只好自己出聲:
“出來吧!”
飛雨還滿眼疑惑的時候,一個身影已經到了小姐跟前,英俊挺拔,青衣長衫,冠巾瀟灑,已經抱拳對着小姐行禮:
“屬下見過宮主。”
他這一說話,飛雨兩人自然知道是百葉宮中的人。飛雨也認出了他就是剛剛和子畫一起表演的畫師。
琉百葉已經從他對自己的稱呼中聽出了,他是和子畫他們一個批次的年齡,卻因爲一直呆在百葉宮中,所以喊她‘宮主’而不是小姐。
“子畫怎麼就能挑一個如此優秀的搭檔?我此前怎麼也聽過你?”按說她作爲宮主,宮裡有出挑的人,她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
“回宮主,這一次子冥也差點沒能出宮,只是恰巧遇到了宮裡的人,挑選畫技出衆者,力薦芳樓讓屬下與子畫搭檔入宮作畫。”男子道。
這麼說,他真是子畫那一批次的,名字都是‘子’字輩兒,只是她還真沒聽過罷了。
“是麼?”她淡淡的回了一句。想來墨岄真的下了不少功夫,她卻什麼都不知道。
“我想知道,之前葉仲爲何不讓你出宮?”她只是好一會兒才莫名的如此問了一句。
葉仲掌管着百葉宮,不讓一個葉子出宮,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叫子冥的人低眉措辭了會兒才道:
“回宮主,葉仲衛領說子冥求功心切,過於心急,出了百葉宮進了江湖容易走錯路。”
她笑了,一聽這話,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葉仲的原話。
等子冥說完話,琉百葉才收起笑意,認真看了他,然後回想他晚間在晚宴的表演,這才疑惑:
“可我見了你,也並未覺得你是個急功近利之人呀。”
子冥勾脣一笑,還帶着些許小孩子氣的不好意思,只對着她道:
“這多虧了葉仲師父的教誨,我都被師父禁足於宮中兩年多了呢!”
她忽然恍悟的一笑,這可不就是現代詞語中的‘雪藏’麼?所謂雪藏,那就是因爲被雪藏者的過於鋒芒畢露,反過來說,能夠被雪藏,那說明此人的價值還是非常高的。
“這麼說,如若你入皇宮爲官是很樂意的,並且這也是你的一個目標?”她如是猜測。
子冥笑了笑:“宮主,子冥此前的確一門心思的覺得入皇宮,賺
銀子賺名譽,是人的唯一最好出路,不過,葉仲師父說的也沒錯,咱們百葉宮與皇宮走得近了並非好事,沒有皇宮,咱們百葉宮依舊蓬勃,否則,宮主在皇宮裡不好走路。”
“而且,子冥前兩年匿名參加過宮中選舉,數次都落榜呢!”他這話語裡不無酸味。
所以,子冥的話雖這麼說着,但對於入宮爲官這個一直以來的夢想,可沒那麼容易放下吧?
他所說的數次落榜,對於葉仲來說,要干擾也是舉手小事,估計子冥一直被矇在鼓裡呢!
“小姐,風大了,宴會也該進入尾聲了,皇上會找您的!”飛雨在一旁提醒。
她點了點頭,這纔對着子冥道:
“我就問你一句,若是日後讓你入皇宮,你還願意麼?……不用急着回答我,當然,若是你不願意了,以你的眼力,可以挑選能夠入宮存活的葉子來,務必保證背後的身份清白。這不就不會讓我在宮中難行事了麼?你大可以在背後做他們的師者。”
想必,一個從小一門心思想着入宮爲官的人,一定是熟知宮中種種,若是讓他培訓入宮的人,那是最好的。
說完話,她只是朝着他淡淡的一笑,也不等他行禮便轉身往原路返回,只餘輕輕的女聲傳來:
“回去可以與你的葉仲師父商量此事,就說是我說的,你師父會明白我的意思。”
等那頭都早已沒了人影,子冥還微微蹙着眉沉思,而後對着那個方向躬身行禮,許久才起身離開,一切悄無聲息。
還沒回到晚宴,路上卻有遇到了出來散心的墨岄。
說是來散心,倒不如說是來專門等着她路過的。
她走了過去,只是淡淡的一笑,對於宴會上發生一切,以及他把子畫和子冥叫進來的事兒隻字不提。
兩人安靜的站了會兒,她看了看那頭燈火,的確差不多該回去了才道:
“岄,我知道你的用心,不過也許你想多了,吳瑤很美很聰明,衆所周知。我沒那個心思和她玩兒,你瞭解我,我也沒那個必要與人爭。”
墨岄只是依舊清清淡淡的笑着,轉頭仔細認真的看着她,好像要從她的表情裡看出什麼,但結果只能作罷。
她臉上除了一層淡笑,就什麼都沒有,沒有妒忌,沒有生氣,沒有怨氣。反倒是那頭的四弟,遇上如此無求君王摯愛的她,估計氣得不輕。
“雖說這只是你與四弟的事,不過,四弟再聰明,對於男女之情,總是不夠方式,從旁幫一把,讓他偶爾覺醒罷了。”他說着笑意不減,卻意味不同。
琉百葉轉頭看了他,墨岄隱藏的很好,也很偉大。她知道他的情,他也知道不可能,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幫着她,用這樣的方式圍在她身邊。
對此,她也從不明說,只當不明瞭,只是淡笑:
“有你這個兄弟,墨燁漓真是幸福,不過他遇上了我,你這個幫忙顯得有些讓我尷尬呢,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我知道你費了不少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