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是出嫁女回門的日子,大姨李翠蘭,四姨李翠蓮嫁的都不遠,自家孃親和紅姨更是和孃家在一個村裡,不到半中午,姊妹四對夫婦和七個孩子已齊聚孃家。
各自給雙親拜年,獻上自己的年節禮。
大女兒夫婦是地地道道的農戶,大女婿張鐵栓一看就是憨實的人,比李翠蘭還小一歲,兩口子長日勞作,都曬得黝黑粗燥,卻是滿臉的自在幸福,看起來是那麼和諧。他倆送上的是自家地裡的產出,李翠蘭心思靈巧,在這嚴寒的冬天,自己琢磨着搞了一小片暖棚,種了點新鮮蔬菜,看似不值錢,卻勝在稀罕。他們的獨生子已娶妻生子,今日回了媳婦的孃家,沒有跟着來。
李翠梅這多半年都在養身子,女紅再好,也被勒令不得勞神費眼,針線更是不準動,所以李翠梅也沒準備什麼,好在林大郎平時出去會弄些小玩意,讓貴成替他收着,這時也能拿出來湊數,送給岳母一副玉石頭面,玉石不算很好,卻是雕工精細,工匠巧手,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瑕疵。送給岳父一根金包玉旱菸杆,李青雲別的嗜好沒有,只愛抽菸。
李翠紅提了一大食盒的各式點心,林二郎則是送了一雙自己打造的雌雄匕首。
周小鎖是獨生子,一看就是個精明人,在四個女婿裡,個子算是最矮的,長相與林伯嗣有幾分相像,家裡雖沒有鋪子,卻是自己做生意,也說不上具體做什麼生意,用林芳的話來說,大概就是開的皮包公司。他和李翠蓮夫婦,送了一大堆的小玩意,荷包、扇墜、胭脂盒、撥浪鼓,還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給林芳的感覺,就是挑擔的貨郎,把自家的珍藏都拿出來了。
子陽媳婦大屏長的濃眉大眼,一張巧嘴巴拉巴拉說個不停,是看一樣,贊一樣,沒有她不喜歡的,過了年就八歲的大女兒李音容,六歲的二女兒李音華,四歲的三女兒李音薇,也跟着她們孃親起鬨,看得出,這一家子都是樂呵性子,林芳也跟着“咯咯咯”笑。
李翠蓮的樣貌,把嬌小精緻這個詞,表現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她大概也就一米四多點的個子,胖瘦恰當的身材,巴掌大的臉上,兩隻眼睛不大卻靈動有神,小小的鼻子和嘴巴,小巧的耳朵,耳垂上掛着一雙小巧的藍色鑽石耳飾,襯得那嬌嫩的皮膚,更是欺霜賽雪,整個人透着一股精幹,外表沉穩,實則活潑,看起來倒像一個裝成熟的小大人,哪裡想得到她已是三十多歲的婦人。
看着李翠蓮,林芳想起了她幼年時鄰居一對夫妻,丈夫個子高大,媳婦卻是嬌小玲瓏,和眼前的李翠蓮不相上下,每次外出,丈夫都挑着一副擔子,兩邊各掛着一個大籮筐,一邊放着物件,另一邊坐着他的妻子,村裡人見了都覺好笑,紛紛開玩笑說,他這哪裡是娶了媳婦,分明就是抱了個孩子回來,嬌着寵着,捨不得孩子吃苦。
參加工作後,林芳每年回家,再見到已是中年的這對夫妻,仍如以往那樣,一副擔子,兩個大籮筐,一頭是農具,一頭是媳婦,聽爸媽說,這兩口子非常恩愛,丈夫幾十年來都把小妻子當孩子寵着,小妻子也把丈夫照顧的非常仔細,就像呵護兒子一樣。再後來自己嫁了人,難得有時間回孃家,在電話裡聽哥嫂和父母說起,那位丈夫年紀大了,籮筐擔子換成了推車,車上仍然坐着他的小妻子。這對夫妻一輩子沒有生過孩子,互相依賴,相伴幸福終老。
該走的禮節走完,李青雲帶着四個女婿去另一處說話,李子陽則做了孩子王,除了林芳還不會走路,一堆的孩子圍着他嘻鬧,林文也顯露出了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頑皮。
自進門,潘氏就抱着林芳不撒手,這會兒和四個女兒說着閒話,指指桌子上的點心,讓林芳挑,然後餵給她。
李青雲和潘氏這老兩口也算是奇葩,人家都喜歡男孩,希望家裡男丁越多越好,偏他倆只有五個孫女,連個孫子都沒有,還把女孩子寶貝的不得了。李子易育有兩女,李子陽三女。
再看李翠蓮,雖然談笑風生,話語風趣,卻難掩一絲落寞,身後站着一個十**歲女孩,長相秀麗,梳着婦人髮式,一副大家閨秀的摸樣,比李翠蓮更像是夫人,懷裡抱着一個和林芳差不多大的男孩。從孃親和紅姨的言談中得知,這婦人確是大家閨秀,卻不知爲何願屈身做妾,那個男嬰,自然就是妾生的孩子,因爲李翠蓮不會生孩子。
“你退下吧。”李翠蓮揮揮手。
“是,夫人。”那妾低頭行禮,一副卑微的架勢,可從林芳坐在外祖母腿上的高度,妾眼裡的憤恨和不甘,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好巧不巧剛好被她看個清楚。許是那妾感覺到了林芳的目光,擡頭前,竟然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毫不掩飾她的嘲笑和鄙視。
丫的,看我小就想欺負我,我長的這樣關你屁事,有本事你明着來,低着頭瞪算什麼本事。
“哇——,瞪,怕,哇——”
林芳突然的大哭,把在座的女人們嚇了一跳,各個都來哄,林芳卻是不理,只是指着那妾大哭,一個勁地喊“瞪——,怕——,”吐字清晰無比。
那妾沒想到林芳這麼小會說話,還一直指着自己,一時也嚇住了,慌忙抱着孩子往外跑,卻沒想,到了門口被一個老媽子擋住,左衝右突就是出不去,看這老媽子的做派,在奴僕裡的地位不低,也不敢着意衝撞,硬生生急出一頭汗。
擋住她的正是劉媽,因心裡記掛着六小姐,一直站在門外候着,見妾這副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明知顧問:“姨娘這是怎麼了,大冷天的一頭汗,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沒,沒有,謝謝這位媽媽,只是有些熱而已。”那妾答得有些磕巴。
李翠蓮冷聲道:“回來,說,到底怎麼回事,表小姐爲何哭,是不是你做了什麼驚嚇表小姐的事。”
那妾狡辯:“沒有夫人,賤妾怎敢做驚嚇表小姐之事。”
“呵呵,”李翠蓮冷笑:“你以爲我這外甥女年幼便可欺,你以爲在座的都是傻的,你以爲你那點小動作騙得了何人,來人,把這個賤人拉出去杖責二十。”
那妾驚慌張嘴,沒來的及說話,劉媽已將一塊帕子塞進她口中,順手快速從她手裡抱走了男嬰,門口候着的下人一涌而進,容不得她掙扎,拖將出去。
“何事,何事,可是芳兒寶貝在哭,是誰欺負了寶貝。”林芳哭的那叫個驚天動地,這麼大的動靜,早驚動了一衆男人,李青雲自是跑在最前面。
弄清原委後,李青雲大怒:“一個賤妾,竟敢大膽驚嚇我家寶貝,杖斃。”
“杖斃不得呀,岳父,杖斃不得呀。”周小鎖急得大喊。
“大過年的,見血不吉利,”潘氏怕再嚇着抽抽搭搭外孫女,壓着怒氣道:“先關押在柴房,過了十五,找牙婆賣掉就是。”
聽得岳母的前半句話,周小鎖鬆了一口氣,後半句話卻是把他嚇得半死,忙爲那妾求饒:“岳母,賣不得,她可是您外孫的親生母親,她賣了,您的外孫就可憐了。”
潘氏冷哼:“哼,外孫?我家翠蓮何時生了外孫,真真是好笑。”
周小鎖又轉而求李翠蓮:“翠蓮,你給岳父岳母求個情吧,賣不得呀。”
李翠蓮沉默着看了周小鎖半刻,看得周小鎖心裡發毛,李翠蓮才道:“相公,我來問你,當初你求娶我時,我還是丫鬟身,你可是說過喜歡的就是我這個人,無關乎身份。你帶那賤人回家時,你又是如何說的,說我出身丫鬟,脫不了小家子氣,需得一個大家閨秀的女兒家,來補充我不足之處,現在這大家閨秀做了這等小家子事,你又讓我如何開得了口爲她求情。”
“這,”周小鎖一時無言以對。
“好了,翠蓮雖是我家義女,卻也容不得肖小隨意侮辱,來人,立刻去找牙婆,今日就賣掉那賤人。”
周小鎖也不求了,他心想,妾的身契在家裡,哪是這些人說賣就賣的。
直到吃完中飯,四姊妹準備各回各家時,周小鎖也沒見有牙婆來,正自心裡慶幸,劉媽一句話把他心裡的小小火苗澆滅:“稟太夫人,牙婆說,這等偷身契的下人,留不得,不能再賣給好人家,已送去了她該去的地方。”
走在回家的路上,大郎捏捏女兒的小鼻子,笑道:“你個小人精,二祖父那樣的面容,你都不怕,竟會怕一個婦人瞪眼?”
“咯咯咯。”
林芳的大哭,本來只是想稍微懲罰一下那妾,後來聽到外祖母要賣那妾,林芳最初不是不震驚,不過最終,她也想明白了,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生存規則,她若拘泥於前世的原則,總有被別人出手禍害到的時候,她下定決心,以後只要有人害她威脅她,不管是誰,不管那人是否有苦衷,是善是惡,她都不能輕易發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