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的三月二十九的上午, 李靜開始陣痛,在折騰了三天兩夜之後,李靜於四月初一的傍晚, 誕下一男一女兩個嬰兒。
不同於朱婷家女孩兒先落地, 李靜先生出來的, 是一個只有六斤重的男孩兒, 半柱香之後, 才產下一個七斤二兩的女孩兒。
李靜只是看了兩個孩子一眼,就累極昏睡了過去。
無夢的睡眠之後,李靜醒來時, 已經是隔天的午後,她的身子, 已經清洗乾淨, 換上了新的衣服, 人,也已經從產房回到了她跟范仲淹的臥室。
左右沒有看到孩子, 李靜手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股黃粱一夢般的不安襲上心頭。
畢竟,龍鳳胎什麼的,也太難得了。
她肯定是羨慕朱婷的龍鳳胎,才做了那樣一個長長的、逼真的美夢。
李靜急切的喚人, 守在外間的小蓮笑着跑進來道:“夫人, 你終於醒了。因爲你一直在睡, 少爺和小姐餓了, 被抱到秦夫人那裡哺乳了。你等下, 我去把他們抱來。”
小蓮臉上興奮的笑容,讓李靜鬆了口氣, 原來竟是真的,她真的有孩子了,還是一男一女一對龍鳳胎。
努力控制着上翹的脣畔,李靜坐起身道:“你去讓紅嬤嬤給我煮碗粥,孩子,我自己去秦夫人那裡看就好。”
本已轉身的小蓮,聽到李靜起身的聲音,三步並兩步的跑到牀邊按住她的肩膀道:“夫人,快躺下。老夫人吩咐了,這一個月,夫人除了解手,不能下牀。我娘當年就是因爲生五弟時月子裡落下了病根才早早走的,夫人你就算有武功,也不能大意。”
時日長了,小蓮的莽撞和口無遮攔就漸漸顯露出來了。也是李靜從來沒有忍心責備過她,不過,這一刻,李靜卻擔心,這孩子以後誰敢娶呀。果然,她還是該在平時適時提醒她的。
“你別按着我了,我不下牀就是。你去廚房找紅嬤嬤,讓你姐去告訴秦夫人我睡醒了。”
聽李靜說完,小蓮又再三搖着李靜的肩膀確定她不會擅自下牀之後,才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房間。
在小蓮離開之後,李靜揉着發疼的肩膀,苦笑着想,這麼大的力氣,沒有習武可惜了。
小蓮出去沒一會兒,朱婷和謝氏就一人抱着一個孩子進門了。
兩個初生的孩子,剛剛吃完奶水入睡,閉着眼睛,皮膚紅紅皺皺的,也看不出來像誰。
不過,即使是長得醜醜的兩個小傢伙,李靜看着,莫名的,就覺得可愛。
第一次,李靜意識到,原來,血緣,真的會左右一個人的審美,或者,也許還有更多。
李靜看過之後,朱婷便把手裡的孩子放到了李靜的身邊。
謝氏藉口孩子放下會被弄醒,也不嫌累,抱着孩子就是不撒手。
李靜看了眼牀邊那張空着的嬰兒牀,終究沒敢開口讓謝氏放下孩子。
朱婷看了謝氏一眼,在她不注意的角度,對李靜悄悄做了一個鬼臉。
被朱婷這樣一逗,李靜這纔想起,她那兩個已經學會爬的孩子。
“寧寧和露露呢?”
“小萍和小海看着呢,你放心吧,那兩個小丫頭,比我這個做孃親的,還寶貝那兩個鬧人的小傢伙呢。”朱婷說着,竟然真的不擔心一般,乾脆坐在了李靜的牀沿。
同樣是初爲人母,李靜不知道,八個月之後,她能不能有朱婷的這份愜意。
感受到李靜羨慕和擔憂的視線,朱婷握住她的手道:“六嫂,你太緊張了啦。你看,娘盼着抱孫子盼了那麼多年,現在手裡卻抱着小孫女,她的寶貝孫子都放心交到我這個冒失的人手裡抱着。你該跟娘學學呀。”
兩個孩子穿着一樣的衣服,又裹着襁褓,朱婷不說,李靜還真的以爲謝氏手裡抱着的,肯定是男嬰呢。
感受到李靜疑問的視線,謝氏麪皮微微泛紅,惱羞成怒一般斥責朱婷道:“你這個死丫頭,就會擠兌我這個老太婆。”
朱婷見謝氏惱了,卻還是笑着道:“娘哪裡老了,自打六嫂懷孕,您看着可是年輕了十歲不止呢。現在六哥那麼繁忙,您還要幫着六嫂帶孩子,可不能像去年我生產時一般藉着腿腳不好推脫。”
“爲娘身體再不好,你坐月子的時候,哪一天少雞湯喝了。真是的,嫁給了子房那樣一個老實人,這經年,一張嘴越發的利落不饒人了。”當初朱婷和秦廣成親時,謝氏雖然沒有明着反對,臉色可是拉了好長時間,還嫌棄過秦廣身邊帶着秦海,又是獨臂。
其實,也就是還想着讓朱婷給范仲淹留後,不願意撒手。
可是,這些後輩之中,秦廣對謝氏,卻是最孝順、最盡心的。
自打隨着朱婷喊了謝氏一聲“孃親”之後,秦廣對謝氏的恭順和體貼,甚至更勝范仲淹這個親生兒子。
就連當初謝氏說想要朱婷過繼一個孩子給范仲淹,他都眼睛沒眨就答應了。
如今,謝氏對秦廣,是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反倒是,對朱婷和李靜,總是擺着臉子。
不過,對李靜而言,謝氏對她擺臉子,倒是比謝氏不冷不熱恭恭敬敬喊她郡主的那些日子,讓她舒服多了。
而此刻,看着謝氏和朱婷母女鬥嘴,她也能輕鬆的笑出聲來了。
只是,李靜這一笑,謝氏的矛頭便由朱婷轉向了她:“你別光知道笑,如果不是當初你偷偷把雞湯倒掉,也不會虛得生完孩子昏睡六七個時辰。從今天起,我會看着你每天把雞湯喝進去。”
“婆婆,我好像對雞肉過敏,喝完雞湯會起紅疹子的,您不記得了嗎?”當時是因爲房間裡暖盆放得太多,李靜大冬天的,居然熱出了痱子。不過,這件事,還是讓李靜藉口擺脫了一日兩碗雞湯的煎熬。
謝氏臉上又紅了些,表情也有些訕訕的,好像爲自己忘記李靜過敏羞愧似的。雖然,她也不懂過敏是什麼意思,只是聽那大夫說,過敏重的,是會要人命的。
過了片刻,謝氏才找到舌頭道:“那•••那就吃豬蹄膀吧,那個•••那個下奶。”
比起雞湯來,李靜更討厭豬蹄,她知道豬蹄含有豐富的骨膠原,豐胸美容,可是,李靜對動物的腳爪,一向都是敬而遠之的。
她懷孕時,有一段時間胃口特別好,莫名好了一段紅燒肉,後來,是意識到自己的肉太多了,也是怕孩子長得太大難產,李靜才刻意地戒掉了仍有些饞的肉食。
可是,有那樣一段經歷在,她顯然不能說她對豬肉過敏,本來嘛,有人對海鮮過敏,對雞肉過敏的,李靜活了兩世,都是聞所未聞的。
不過,一年被謝氏緊盯下來,李靜也學會了“善意的謊言”,只是,這次又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李靜苦着臉“嗯”了一聲。
應李靜的再三請求,三天之後,她總算被允許下牀,只是,不許出房間,一日三餐,也是在房間裡吃得。
范仲淹如果回來的早了,也會陪着李靜在他們的臥室共進晚餐。對於這一點,謝氏倒是沒有說什麼。還在李靜和范仲淹的晚餐時間,把兩個孩子抱到她的房間照看。
這天,李靜看着燉得軟爛的紅紅的豬蹄,把凳子往范仲淹身邊拽了拽,把盛着豬蹄的深口盤子往范仲淹這邊挪了挪,小聲而故作愉快地道:“這個,很好吃的,還補充腦細胞。這兩天,你在爲了如何向張大人上書修復海堰而絞盡腦汁吧?不要客氣,盡情的吃吧。”
說着,李靜還露出那種電視上看來的日本賢妻的恭順表情。只是,她眼睛眨得太頻繁了些,嘴角莫名的抽動次數不正常了些。
范仲淹看着李靜白白嫩嫩的丸子臉,隨手在她臉上捏了下道:“你放心吧,這些豬蹄都是反覆清洗過的,在燉之前,還用開水燙過,絕對乾淨,而且,沒有•••對了,就是沒有那個什麼菌,雖然不是你喜歡的酸辣口味,但是,孃親獨家秘方的醬香,也是很美味的。
就算不喜歡吃,看在天成和萋萋的份上,看在孃親每天守在爐竈邊三四個時辰的份上,忍忍吃了吧。”
再一次的勸誘失敗,李靜撅起嘴,悶悶的抓起豬蹄啃食,一邊吃着,李靜又不甘心的抱怨道:“再這樣吃下去,我就被養成豬了,以後出門,走路都是橫着的,肯定會被人笑話死的。”
因爲妊娠而發胖的李靜,雖然沒有了往日那種讓人驚豔的嬌美,不過,在如今的范仲淹看來,白白胖胖、圓圓潤潤的,不論是抱起來,還是摸起來,都更舒服一些。
雖然大宋的整日審美風向是以瘦爲美,連衣服都做得瘦腰窄袖收身,可是,范仲淹自己,還是覺得福態一些更好看一些。
不過,這話,在最近天天唸叨着過完這一個月要好好減肥的李靜面前,范仲淹卻是不敢說出口。
他家娘子,自從懷孕之後,脾氣愈發的見長了,對他母親倒是順遂,只是,偶爾還會笨拙地撒個謊,耍個讓人輕易識破的小聰明,他母親偶爾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個人的婆媳關係,不說突飛猛進的親暱,也是日漸像一家人了。只是,李靜遲鈍,母親彆扭,她們之間,總是沒有如母女一般親近。
這一點,范仲淹卻已經很滿足。
只是,對母親順遂的李靜,對他,卻學會了撒嬌,和耍脾氣。
范仲淹倒也不討厭李靜撒嬌,尤其是她大月份的時候,每天晚上誰都睡不好,白天還要忍着睏倦對母親恭恭敬敬,做着她不擅長也不喜歡的針線活。
只是,大概是因爲身體太過不適,也或許是李靜終究放下了負擔,把兩世從來沒有過的任性都用到了范仲淹身上。
初始,范仲淹也能感受到李靜的小心翼翼,覺得好玩,還刻意縱容着她;只是,時日漸長,范仲淹卻漸漸發現,從來沒有對人任性過的李靜,似乎並不知道界限在哪裡,偶爾任性起來,讓范仲淹會忍不住牙癢癢,如果李靜不是他的妻,而是他的孩子,哪怕是女兒,他都會忍不住打她屁股。
但是,對於只在閨房任性的李靜,范仲淹卻是隻能苦笑着縱容。
然後,不知不覺間,李靜在他面前,不知學會了無所顧忌的任性,脾氣也長得厲害。而且,他稍有怠慢,李靜以前從來不願示人的淚水,就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委委屈屈的哭着,讓他沒來由的煩躁心疼。
在李靜還沒有生產之前,范仲淹就體會到了爲人父,甚至爲人祖輩那種不受自己控制的對孩子的沒來由的溺愛之情。
發展到如今,范仲淹已經意識到,即便對那一對孩子,他大概也不會有對李靜更加疼愛了。
中年得子,他當然欣喜,只是,他已經隱隱害怕了這種嬌慣出來的果實。
這樣的果實,有李靜一個,就足夠了。
而這種果實對范仲淹另一個改變,是他學會了面不改色的說以前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甜言蜜語。
“你現在這樣很好呀,抱起來也舒服,看着也好看,白樂天筆下的楊貴妃,都不足你的十之一呀。”這樣說着,范仲淹還能隨手夾一筷子菜放進嘴裡咀嚼。
初始聽到這種類似虛僞的奉承的甜言蜜語,李靜着實惡寒過。
不過,如今,她只是頓了一下,就繼續啃着豬蹄道:“雖然可能會讓你失望,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昭君的。”
以前對他的甜言蜜語還會羞澀的李靜,如今,連這種話都聽得無所謂了。
范仲淹揉了揉李靜的頭,心下嘆息道:“在這間屋子裡,我的地位,怕是會越來越趨向於沒有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