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接過魏李靜牽着她的巴庫斯道:“我要去舅舅家,今天就不沾你的光了。”
紀遞過來的書信,並沒有着急拆封。她伸手做出個“請”的姿勢,示意魏紀重新落座。
李靜走到自己習慣的位置坐下道:“魏兄如今還在高陽嗎?北方可有戰事?”
魏紀瞥了眼李靜隨手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微微覷了覷眉道:“家兄仍在楊大將軍麾下效令。遼人懼於楊大將軍威名,未再發起進攻。只是,楊大將軍屢次上書朝廷要收復失地,奏摺都未獲得迴應。”
李靜隨手摸了摸封頁上寫着的她的名字,低頭沉默了片刻,看向魏紀道:“朝廷主和,對外是有些窩囊。不過,因此,少一些征伐,不也挺好。反正,戰爭的話,流血的不過是下層士兵和邊城百姓。”
這句話,不僅魏紀,連萬麒都覷了覷眉。
一時之間,滿是寂靜。
李靜自己其實也不想說這種故意跟對方過不去的話,畢竟,沒有人願意被別人踩在腳底生活,習慣了作爲統治者的漢族人,更加不想在契丹人的奴役下生活。
不過,實際上,這些,多少,不過是士大夫的堅持;百姓,生於哪個王朝的治下並沒有多少關係。反正也不過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句話,如果擱在被侵略的時代,李靜說出來,那就有親敵嫌疑,最起碼,也是動搖人心的懦弱。即使只是如今在自家室內說來,也讓人聽了憋氣。
可是,今天李靜着實心情不好,魏紀拜年又說這種自以爲是的與新年氣氛無關的空話,李靜一時就有些承受不住了。說了比他更不着調的彷彿故意找茬的高高在上卻又很懦弱畏怯的話語,彷彿在爲爲難楊大將軍的朝廷找藉口似的。
摩西起身打破沉默道:“差不多是午餐時間了。魏公子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跟我們一起用餐吧,有什麼話,用過午餐再說。”
聽了摩西的話,李靜掩飾尷尬般地輕咳了一聲,拿起信封道:“我回房換件衣服,你們先去飯廳吧。摩西,好好招待魏公子。”
下午,送走魏紀,萬麒拉着李靜走到暖房道:“李家弟弟,不喜歡魏阿九嗎?”
對於萬麒在言語上關心別人,李靜顯然有些意外,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隨身攜帶的廉價玉佩道:“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你爲什麼關心起我對別人的看法來了?”
萬麒翹着蘭花指颳了刮自己的鼻尖道:“不是討厭魏家阿九的話,那就是回李家遇到不順心的事了?要不然,你也不會說那種不討巧的沒有分寸的話吧。今天奴家正好得閒,有什麼不開心的,就跟奴家說說吧。”
李靜鬆開手中的玉佩,兩手交握在一起道:“也不算什麼不順心的事,我母親最近身子不大舒服。”
意外於萬麒的直接,李靜選擇了避重就輕的回答。
萬麒眼珠子轉了一圈道:“明日奴家正好也是閒着,我們一起去寺院爲李夫人健康祈福吧。”
李靜鬆開交握的手,隨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謝謝你的好意。明天我要去舅舅家,而且,我不信佛的。”
李靜說自己不信佛的時候,分明是想笑的。不過,莫名其妙的,眼角溼潤了。
萬麒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聲音中甚至帶了三分清冷道:“有些事,自己看開了就好,沒有必要鑽牛角尖。”
說完,萬麒起身離開了暖房,出門後,難得隨手關了房門。
李靜擦了擦眼角,啼笑皆非地覺着自己有些太過無理取鬧了。不過是看到了李讓的欲言又止的態度,怎麼就去遷怒了魏紀,怎麼就希望得到身爲外人的萬麒的安慰。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情了?
第二天,萬麒難得起了個大早,看着李靜和摩西晨練,用過早餐,讓萬家的車伕套了他那輛比李靜買得馬車豪華幾倍的馬車,歡歡喜喜的邀請李靜上車同行。
李靜牽着她的巴庫斯道:“我要去舅舅家,今天就不沾你的光了。”
萬麒拽着李靜的手腕道:“奴家自然也是想拜訪一下秦家鏢局,正好,李家弟弟知道秦家人的喜好,可以幫奴家一起挑選禮物。”
李靜抽了抽,萬麒更加加大了力氣,抽不出來,一羣人在門口站着,她也不想甩手讓萬麒難堪,瞥了眼被萬麒緊緊握住的手腕道:“舅舅家的男丁都隨着蘇叔叔出海了,家裡全是女眷,你去拜訪,不合時宜吧?”
萬麒嬉笑着搖了搖李靜的胳膊道:“想不到李家弟弟居然也會注意這些。放心吧,秦夫人認識奴家,不會不讓奴家進門的。”
李靜被萬麒拽着,不得不鬆開了馬繮繩,把她的巴庫斯托付給李興,自己順手拽了摩西一起上了萬麒的馬車。
大包小包買了一堆補品禮物,到了秦家,李靜發現,萬麒比她想象中更招女人待見,連那個見到她都含羞帶怯的秦芳,都能跟萬麒神色自如的交談,還不斷地被他逗笑。
初始,李靜還怕秦夫人怪她帶陌生男子來生氣,待看到秦夫人比起她來,更待見萬麒。又看到萬麒着實沒有對秦芳有什麼非分之想的意思,李靜就跟秦夫人打了聲招呼,從客廳離開,去了秦家內院看秦廣的妻子云娘。
雲娘生下一個千金,這一點,不論是她自己,還是朱氏,多少都有些不高興。好在,朱氏雖然古板,但並不刻薄,即使面上不悅,也沒有過分給雲娘擺臉色,還允許了雲孃的孃親住到秦家照顧雲娘。
李靜敲門的時候,是雲孃的丫鬟喜鵲應的門,李靜在外間坐了一會兒,雲娘才輕咳着出來招待她。隨着雲娘一起的,還有一個跟雲娘有三分相似的上了年紀的婦人,手中抱着孩子。
看到李靜身邊的摩西,那個婦人神色明顯一窒,在雲娘介紹過後,李靜和摩西都對那婦人禮貌地打了招呼,統稱“親家奶奶”。那婦人只是對他們微微點了點頭,就抱着孩子去了內室。
雲娘抱歉地對李靜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孃親常年在閨中,沒見過什麼世面。”
李靜起身扶雲娘坐下道:“嫂嫂身子不舒服嗎?看過大夫沒有?”
雲娘不動聲色的避開李靜探向她額間的手道:“除夕那天染了點兒風寒,不是什麼大毛病。這兩天各個醫館的大夫都很忙,婆婆和孃親也都說哺乳期最好不要用藥,所以,還沒看大夫呢。”
李靜輕咳了一聲,訕訕地收回手,坐到雲娘對面道:“風寒可大可小,到底用不用藥,還是看過大夫以後讓大夫決定比較好。寶寶那裡,不行就先找個奶孃帶幾天。”
雲娘又咳了兩聲,喝下身邊丫鬟遞過來的一杯茶道:“相公和父親都不在家,婆婆的意思,能別讓外人進來就別讓外人進來。再說,風寒也不是什麼大病,哪用得着驚動大夫?”
雲娘雖是這樣說着,可是,隨後,又咳了兩聲。可能是室內加上沒有化妝的原因,李靜覺得她憔悴的完全不像一個少婦。
古人的規矩,李靜不懂,不過,古代婦人生孩子時或者產後很高的死亡率,她卻是知道的。
李靜聽雲娘又輕咳了兩聲,起身道:“嫂嫂身體不舒服,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請大夫的事,我會跟舅媽說一下。”看到雲娘覷眉,李靜擡手製止她開口接着道:“表哥臨行前讓我照顧你們。若是因爲我或者大家的疏忽•••總之,嫂嫂休息吧,我先告辭了。”
李靜說完,對雲娘躬身行了個禮,牽着摩西出了她的房門。
客廳裡,朱氏、秦芳,還在和萬麒言笑晏晏。
李靜儘量露出一個平靜的表情道:“舅媽,我剛剛去看看了嫂嫂,她好像有些不舒服,怎麼沒讓人請大夫?”
面對李靜無禮的質問,朱氏臉色僵了僵,礙於萬麒在身邊,她擠出一個笑容道:“只是小小的風寒,如果用藥的話,對孩子也不好。雲娘身邊有親家夫人照看着,你一個小孩子,就不要操這種閒心了。”
朱氏很少對李靜明確的把話說到這種份兒上,念在李靜的身世,以及她現在被李家趕出了家門,朱氏心中,多少是有些可憐她的。可憐到,即使不喜她的性格,也總是對她露出溫柔縱容的笑顏,雖然,難免也夾雜着不悅與厭惡。
可是,今天,李靜在秦家一個大客戶的少主面前,落了她的面子,她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親家奶奶畢竟不是大夫,剛剛生完孩子,嫂嫂的身體本就虛弱,生病可大可小。而且,孩子繼續喝生病的母親的奶水,對她的身體也不好。家裡又不缺那個錢,暫時請個奶孃,讓嫂嫂看看大夫,好好將養一下。至於舅媽怕人說閒話的話,這段時間,我搬回家裡住就是了。”
李靜不是聽不懂朱氏的意思,只是,她覺得,在這種時候,比起朱氏的面子、計較,顯然雲娘母女的健康更重要一些。
進一步被落了面子,還話裡話外數落她苛待兒媳,朱氏咬了咬下脣狠狠地道:“即便你姓秦,叔嫂之間也要有所芥蒂。況且,你別忘了,雖然你在秦家長大,你是姓李的。即便奴家不說你,你也大了,難道不知道避避嫌嗎?在外人面前公然談論自己的表嫂,你不要臉,我秦家還要臉面。”
朱氏的話,無異於在萬麒面前給了李靜兩個耳光。她一直知道朱氏不待見她,因爲她的性格不招她喜歡;可是,朱氏人心軟,對她一直很溫柔。即使以前偶爾說兩句重話,儘管李靜覺得朱氏的批評沒有道理,還是會聽,心中還是會感激她擔心她。
可是,如今•••況且,朱氏不比別人,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女兒身的。
李靜用力按了按眉心的胎記道:“表哥臨行之前,把舅媽和嫂嫂託付給了我照顧。即使惹您不快了,嫂嫂生病也不能不治。
還有,雖然我不姓秦,這麼多年,舅媽和舅舅一直將我視若己出的照拂。表哥在知道我搬到別院時也跟我說過,他永遠都是我的家人,秦家,永遠都是我的家。只是讓嫂嫂看個大夫,不會讓秦家的臉面蒙羞的。
待大夫確認嫂嫂沒事之後,舅媽有什麼不痛快,要打要罵,儘管衝着我發火便是。”
李靜說着,轉向身邊的摩西道:“摩西,去請喬大哥過來。順便,回去跟奶孃和夫子說一聲,在嫂嫂身體康復之前,我們搬到秦家住。”
朱氏一直知道,李靜是一個有主意的人。即使對她恭恭敬敬的,她的話,她也從來沒有聽過。
可是,她想不到,李靜竟然敢公然駁她的面子,在她家撒野。
朱氏氣極起身道:“就算廣兒瞎了眼認你,奴家可不認你。這是我秦家,還輪不到你李家人撒野。來人,把表少爺請出去。”
這個時候,朱氏完全忘了萬麒還在旁邊坐着這件事。
秦家的下人,在李靜進屋之前就得到了囑咐,不管裡面發生什麼事,只要秦夫人和秦芳沒有受到傷害,他們只當聽不到裡面的動靜就好。
李靜得秦勇寵愛,秦家上下都知道。尤其是李靜從海上轉了一圈回來之後,秦家的鏢師,個個都跟李靜稱兄道弟的。秦家的下人,在這樣的人家當下人,多少,都也是有些英雄情結的。況且,他們心裡,朱氏是女眷,李靜是男子,秦廣也曾經交代過他們,對李靜要像對他自己一樣尊重。於是,守在門口的家丁,集體華麗麗的忽視了朱氏怒極的聲音。
在朱氏喊了三遍都沒有人進門之後,李靜剛想要開口。秦芳眼角噙着淚花起身道:“孃親,表哥說得也不是全無道理。您就依了他吧。而且,有表哥在,以後我們出門不也方便很多嗎?過兩天我們去寺裡上香爲爹爹和大哥、二哥求平安,這樣就不用麻煩樓叔叔了。”
朱氏見叫了三聲都沒反應,就知道那些下人肯定是被李靜提前打過招呼了。秦家男尊女卑,加上她一貫待人溫軟,連帶的,身爲主母的她,還沒有一個養在秦家的“表少爺”有地位。
朱氏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秦芳一眼,用力捶了捶桌子道:“行,你有本事,讓芳兒和下人們都聽你的。如今相公也不在,奴家一個婦人也鬥不過你。你在秦家住着吧,奴家走。”
朱氏說完,也不理會萬麒,轉身走向內室。
李靜給秦芳施了個眼色讓她追過去,自己坐在椅子上大口灌下一大杯涼茶,長吐出一口氣。
她真是閒的,放着自家舒服的日子不過,到秦家來做這個費力不討好的惡人。
可是,想到秦廣對她的照拂,想到秦廣在碼頭半開玩笑半是鄭重的囑託,李靜握了握拳,哪怕是讓朱氏討厭她,她也不能明知秦廣的寶貝媳婦兒生病了不管。
反正,討厭她的人本就多,多朱氏一個也不打緊。
李靜這樣想着,擡頭對摩西展開一個笑顏,拍了拍它的手示意它趕緊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