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李寂給的錢財和資產,李靜確信,她在這個時代也能活下去。
可是,那樣的話,十四歲的她就不得不在還沒有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之前爲了謀生奔波。反應弧長還容易被環境同化的她,在奔波謀生的過程中,十有八九也就懶得找人生目標了。
李靜,是一個不太堅持自己的人,在她,似乎沒有什麼不可以放棄的;同時,也沒有什麼一定要追求的。
李靜的前世,蘇婕,是一心喜歡地理,想要報考地理系才選讀了文科的,可是,高考過後,得知大學地理系不招收文科生。那一年,正好趕上她的父親公司遇到瓶頸,爲了不讓父親擔心,她並沒有太多不捨的隨便的填報了志願書的第一個專業。
花了兩年的時間,蘇婕找到了新的想做的事——一生沉浸在喜歡的作品裡,反覆的研讀。並且爲之努力,成功得到了保研的機會。
可是,好好的畢業旅行,沒有發生太大的意外,她就那樣絲毫沒有徵兆的落水了。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恢復意識的最初,李靜都沒有想過她會死,更加沒有想過她轉生了。
可是,現實就那樣絲毫不留情面的在她身上發生了。
即使苦惱,也不會改變已成事實。好不容易再次找到目標的她,再一次與人生的目標遠離了。
適應環境,對李靜,並不是很困難的事。
真正困難的,是找到生命的意義。
李靜是一個反應弧長的人,也不是一個有着很鮮明的個性的人,但是,李靜,是一個需要自我,需要心靈支撐的人;而且,李靜很難被別人同化,也不會因爲沒有目標就跟着潮流時尚找一個大家都追求的目標。她會絲毫不迴避的承受沒有目標的空虛感,以她的脾性,還不會因此對別人抱怨、傾訴。
李靜可以適應環境,不代表她能夠融入環境。生命中同樣分量的年數,對一個人而言,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是一個人的接觸世界的初期,也是價值觀、生活習慣、喜惡的逐漸形成期,這個時候形成的思維方式,如果沒有意外,就是這個人伴隨一生的思維方式了。即便環境改變了,他的思維方式也不會有太徹底的變化。這也就是爲什麼一個活了八十歲的人,有十五年的時間生活在他的祖國,其餘六十五年生活在另一個國家,在行爲上也能完全融入異國,但是,骨子裡最深的,還是他離開的那個國家對他的影響。甚至於,隨着年齡的增長,他比他的祖國的人在根骨上更傾向於祖國文化深處的傳統。
李靜落水那一年二十歲,已經明確確定了人生方向,價值觀也已經基本定型。即使從理智上她也許知道宋代人並不見得比不上二十一世紀人的智商,這個時代有着這個時代獨有的文化和她的魅力。
可是,從小接受的教育,李靜生長的二十年科技和經濟飛速的發展,生活變得越來越便利,加上她心中那個近代史上的慘敗,這些記憶,無不在對她叫囂着,這個時代是一個落後的時代,□□皇權、男尊女卑、愚昧不化••••••
而且,顯然,隱藏在她微笑之後的內心深處,那些絕不會再回去的記憶中的生活的美好,絕對更勝她轉生十三年的現實。
因此,李靜在心態上,就若有若無的抗拒着融入這個世界。
她活着,雖說不上渾渾噩噩,卻總也覺得缺點什麼;
倒不是李家人的態度傷了她,前世幼時母親離世,及長父親再娶,已經確定了自己是獨自一人的她,對那些單純由血緣羈絆起來的所謂親人,其實,並沒有抱着太多的希望。
李靜並不冷血,但是,她也過了需要人愛才能活下來的年齡,孤獨雖寂寞,卻不是她不能忍受的。而且,她心中還有着前世母親對她的愛,並不覺得寒冷。
心裡不抱期待,自然對別人的冷淡相待也不會太受傷。當然,前夜的那一耳光,初始的錯愕過後,她的心中自然也是不悅。
但是,一來,劉夫子的勸解;二來,夜晚入睡之前,李靜莫名想到了ONE PIECE裡香克斯在路飛的故鄉遭遇山賊的那一幕,然後,她真心的笑了,也釋然了,釋然中還帶着些不欲爲人知的沾沾自喜。原來,除了反應弧長心緒平穩這一點自滿之外,她也是可以有香克斯那樣的心胸的。當然,這種想法,她只敢偷偷對着自己想想,再怎麼自大,李靜也不敢拿自己跟四皇之一放在一起比的。她,就是一個普通人。
既然缺得不是家庭愛,那缺得是什麼?心性一向淡然的李靜,想了好幾年,纔想明白,她缺得是生存目標和志趣相投的同行者。這個想法,自從海上回來之後,在李靜心中,愈發的清晰了。
李靜不是那種爲了金錢地位而生的人,也不是那種爲了天下大同而生的人;她既不想凌駕於任何人之上,也不想擔當任何人的救星。
李靜,是爲了做喜歡的事而生的那種人;但是,跟那些從小就確定自己人生方向的天才不一樣的是,李靜雖然智商算得上略高,但是,在任何一方面,都沒有特別明顯的興趣。
繪畫、圍棋、書法、舞蹈••••••在前世,她都學過,不好也不壞,對於沒有爭勝慾望的她,自然也不可能做得出色,自然也不可能成爲某一方向的專業人員。
蘇婕甚至在青春期的時候都沒有同齡人那種躁動的好奇心,別人追星的時候她忙着學習廚藝、做家務、照顧父親、跳級;別人加入社團的時候,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別人談戀愛的時候,她的那顆漸漸變得年長的心,居然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小鹿亂撞的情緒。蘇婕的追求者自然不乏,從初中時代就有了,可是,她每次都會微笑着很認真的拒絕人家。久了,大家覺得她是一個無趣的美人,加上她跳級的經歷,到高二的時候,就沒有人再對她遞情書了。大學,蘇婕更是拒絕了社交,一頭扎進了圖書館,完全自絕於戀愛之門外。
這樣的李靜,在這樣一個她心中微微牴觸的時代,已經失了浪漫出海尋找人生目標之心願望,如果再把生存的擔子壓在肩上,這一生的前路,怕都是身在沒有方向感的迷霧中了。
所以,李寂的錢財和資產,她收得很開心。這份屬於她自己的資產,讓她的心莫名充實了許多。儘管依然前路茫茫,但是,不用爲生存憂心、並且完全從李家獨立出來的她,尋找起喜歡的人、事來,自然心理上更輕鬆一些。找到了,只要全力以赴做就是了,心中絲毫沒有顧忌牽絆。
只是,想到沒有牽絆的時候,李靜的腦子中,莫名冒出了李讓那張紅着眼睛委屈看着她的臉。再往下看,是李讓搖着她胳膊撒嬌的手。再往下看,是李讓一張張或討好、或頑皮的笑臉。
搖了搖頭,李靜策馬加速。有人關心她當然也不是特別壞,可是,身邊有一個牛皮糖,對於一向獨自一人慣了的她,還是有些覷眉和苦惱的。
終於能夠離開李家了,雖然跟李讓分開她也有點兒稍稍的不捨,可是,獨處的自由更令她嚮往。
初六,李靜搬家,除了她和奶孃,李寂還送了她一個賬房一個門房一個園丁。門房和園丁是李家的家生子,還是一對父子。對於那個翹生生的俊朗少年喜歡侍弄花草而不喜與人交遊這一點,李靜覺得頗爲可惜。賬房是一個二十八歲帶着一個八歲兒子的年輕鰥夫,好像是曾經得過李寂的恩情,長得瘦肖面白,頗似蒲松齡筆下那些容易被女妖女鬼喜歡的文弱書生。
賬房姓錢名裕,字光祿,名字倒是喜慶。賬房的那個長得虎頭虎腦眼睛比他爹不知道靈活了多少倍的兒子名珏,字美玉,在李靜看來,像極了一個姑娘的名字。
門房李興,他的兒子園丁李和。李家的家生下人,沒有字。
李寂本來還想送李靜廚娘、丫鬟,李靜嫌麻煩,一併拒絕了。做飯,她會,奶孃也會。伺候人的丫鬟,她不需要。
只是,住進去之後,李靜才知道,那宅子雖不大,要打掃、維護起來也破費力氣,爲了避免家裡髒亂或者圍牆坍塌、房頂漏雨,她還是需要多僱些人的。
不過,這些並沒有讓李靜煩惱多久,她的賬房,只作賬房顯然是大材小用了,做個管家都太委屈他,不知道是欠了李寂什麼樣的大恩才肯屈居人下,而且是屈居在她這個李家的麻煩之下。這些,李靜只是在腦子裡轉了一小圈,就把家裡所有的事交給賬房處理了。選人僱人的權力,也交給了他。
真正讓李靜麻煩的,是李讓。
李靜本以爲離了李家就能跟他分開的,可是,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李寂夫婦居然放任他住在了李靜的別院。跟着李讓的,有他的貼身小廝天權、瑤光,丫鬟天璇、天璣。李靜很想問,他怎麼不乾脆湊足七個,北斗七星護陣,豈不更好?
李靜哪裡知道,李讓幼時,身邊何止七人伺候。他不過是怕招李靜煩,才只帶了四個人的。四個伺候他生活起居必不可少的人。
隨着李讓一起住進別院的,還有他的西席劉夫子。
這天搬家結束之後,李靜親自下廚,做了足足十八道菜來慶祝她自己喬遷新居。別院所有的人,都列席而坐。
晚餐桌上,李靜坐在主位(其實,她很想讓劉夫子坐主位的,不過,鑑於她是一家之主,只讓劉夫子坐了左上的尊位),舉杯對滿廳的人道:“從今天開始,一段時間內,你們就要跟我一起生活了。我這個人,自己是個隨性懶散的人,也不想給別人定太多的規矩。大家各自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就是了。
我叫李靜,字之姝。關於我的傳言,我想各位在李家的時候多少也都聽過一些。你們肯過來跟我一起生活,我真的很感謝。”
李靜說完,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天知道,她其實不想跟這麼多陌生人一起生活的。可是,只有她跟奶孃兩個人,完全沒有辦法支撐起這麼大一所宅子,更何況,收田租和收房子的租金,這種事,她一個孩子,又是主人,不好親自出面,奶孃一屆閨中女流,也難以勝任。所以,門房、園丁、賬房,以後,怕是更多的人,都要跟她住在一起,靠她爲生,同時,爲她服務。
李靜天生絕對不是當別人領導的那種料,她的性格太獨了;可是,她既然接下了李寂的銀錢、宅院和資產,總得有人替她打理。當個房東、地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她也不想爲了那種事浪費心力,自然就必須得接納外人,而且,得在他們面前,哪怕裝得,也要做出一副主人的樣子。
開始的時候,賬房、門房、園丁,還有李讓那四個小廝還有些拘謹,可是,飯吃開了,酒喝開了,話聊開了,大家慢慢也就放鬆了下來。尤其是,同桌而坐的,還有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
主僕坐在一桌,本是不合規矩的,李靜親自爲所有人下廚,也就只有今天這一次,中國人,很多事情都是在飯桌上解決的,李靜,自然也習慣這種做事方式。
她知道那三個人願意跟着她過來,完全是因爲李寂的命令和對李寂的忠心,她的身份,雖然名義上是他們的主人,實際上,不過是主人家不受寵的少爺。跟着她,人生十有八九是沒有前途的。門房和園丁不說了,那個書生賬房,才只有二十八歲,李靜完全不理解他到她這裡做賬房的原因。雖是瘦肖中帶着蒼白,但是,李靜並不覺得錢裕是那種一無是處的文弱書生。雖沒有劉夫子那種歲月提煉出來的儒生氣度,也沒有李讓那種光華如玉的君子之姿,但是,李靜莫名就覺得,錢裕,絕不是個普通人,僅僅第一個照面,他對她說出的第一句話,李靜就感覺出來了。即使酒已經過了三巡,所有人都放鬆下來了,錢裕還是跟初始時一樣矜持地端着,面色,因爲飲了酒反而愈顯蒼白。
前世的李靜曾經聽人說過,喝酒不上臉的人多半都是小人;後來,有一次她父親酒醉得厲害,她不得不把他送到醫院才知道,喝酒不上臉的人,尤其是越喝臉色越白的人,多半是因爲體內缺少分解乙醇的那種酶,那種人喝酒,很容易喝出危險的。
李靜本想阻止錢裕飲酒的,但是,她只是多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當晚,錢裕果然醉得不省人事,還好,他酒品很好,喝醉了只是昏睡着難受的覷眉,不鬧也不耍酒瘋。
只是,李靜剛剛睡下不久,被錢裕家的孩子哭鬧着敲開了房門,知道他莫名發起了高熱,身上還出了疹子。
這個時候,李靜本該叫下人去請大夫的,可是,初春的寒夜,她穿了件夾襦就用輕功奔馬廄騎馬下山請了大夫。
請來的,自然是那個爲了照顧李靜丟給他的歐洲人,不能出去過夜生活的喬濬衝。這一次,喬濬衝又被顛簸到狂吐。
喬濬衝行鍼散掉了錢裕經脈裡的酒氣,還給他開了解酒藥,最後在錢裕醒來之後給了他醫囑,絕對不可再飲酒的醫囑。
折騰完錢裕的事,已經到了丑時,李靜搬遷第一天,還沒有收拾出客房。她倒是不介意再快馬送喬濬衝一次,可是,喬濬衝雙手合十的向她告饒,哪怕讓他睡柴房都行,他可不想再被李靜顛簸一次了。
最後,喬濬衝睡在了李靜的房間,李靜跟李讓擠在一張牀上打着哈欠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