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身份上是女子, 不過,畢竟穿了男裝,爲了避嫌, 李靜刻意避免了走近晏家的內院後宅, 只在花園之中閒逛。
可是, 沒一會兒, 李靜就被晏家的丫鬟邀約, 進了晏府的內院。
原來,晏殊的夫人,跟宮中的沈美人是幼時的手帕交, 過年的時候進宮,聽沈美人提過李靜。
加上前些日子傳遍了整個京城的花精留言, 本就是從他家傳出去的。
雖說晏夫人是大家閨秀出身, 也不是喜好聽傳留言的性子, 可是,前段時間, 李靜太過出名了,讓她想不聽都不行。
還有李靜在中秋節彈奏《浣溪沙》,晏殊在大殿上不惜引火燒身也要爲她說情的事,晏夫人人非草木,對李靜自然是有些想法的。
今日早餐過後, 晏殊吩咐她親自下廚, 說是中午要在家招待客人。與晏殊交好的那些人, 多是南方人, 他們都是吃不慣她做得菜的。
因此, 那些人到家中,多半是由晏殊從家鄉里帶來的廚子做菜的。
晏殊特地囑咐她親自下廚, 晏夫人就不經意地問了一句,然後,晏殊脣角上翹的告訴她,李靜和她的一位同學要來做客。晏殊還特地補充了一句,那位同學正是此次省試拔得頭籌的朱說。
晏夫人嫁給晏殊八年,別說省試第一,就是狀元郎,晏家也接待過數位,留不留飯,還要看晏殊心情,更遑論讓她親自下廚。
晏夫人就算沒有讀過多少書,也很少過問晏殊的交遊,憑着女人天生的直覺,她也知道,晏殊今次要接待的重點,絕不是那位省試第一的朱公子。
可是,與她交好的那些姐妹,哪個夫君不是三妻四妾的。他們之中,最聰慧敏感的沈顏,更是被送進了皇宮,做了年齡長出她兩倍還多的皇帝的才人。晏家雖然也養了歌姬,但是,晏殊掛名的夫人只有她一個,晏殊的三個孩子,也全部是她所出。
成婚八年,晏殊雖然偶爾出入勾欄,卻從來沒有夜不歸宿。
在那些姐妹中間,晏夫人一直都是微笑着曬着幸福的。她確實也是衆人豔羨嫉妒的對象。可是,只有晏夫人自己心裡清楚,她的丈夫,溫柔體貼,從來對她都是禮遇有加,卻也是從來都沒有對她敞開過心扉。
晏殊的溫柔,是他的性情使然,不是因爲她讓他想要溫柔。
晏夫人雖然偶爾也有失落,可是,她總安慰自己說,像晏殊這樣的天才,是不可能有人能理解她的內心,不可能有人走進他的世界的。她能站在他的身後,能享受他的溫柔,已經足夠了。
可是,還是有人走進了晏殊的內心,讓他難得的展露真心的笑顏,那笑顏帶着幾分雀躍和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少年的浮躁。
晏夫人並不是晏殊想象的那般,不通句讀就是不懂人心,她也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對自己的丈夫的心情感知,也有女人獨有的那份敏感。
只是,她說不出來罷了。
從沈美人那裡,晏夫人已經知道,李靜與劉皇后的那位最不學無術的侄子劉禪交好。她入京時就住進了劉家,整日絲毫不知避諱的與劉禪同進同出,還一起出入瓦肆勾欄。
晏夫人知道,晏殊即使心儀李靜,也絕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娶她進門。所以,她的晏夫人的位置,是無人撼動的。即使是讓晏殊動心的人,即使是皇帝御封的義女郡主。
可是,就算她的地位無人撼動,出於女人的本能,晏夫人還是嫉妒着李靜,還是對她抱了強烈的好奇心。
因此,雖然晏殊叮囑了,在李靜的同學面前,不要說出李靜郡主的身份。雖然李靜今日拜訪晏府,做得是男子打扮。
在知道李靜獨自一人離開客廳,到晏府的花園遊覽時,晏夫人還是忍不住讓身邊的人把她叫到了面前。
只是,看到李靜的第一眼,晏夫人就從心間生出了一股濃郁的挫敗感。
她出身高門大戶,自幼受得又是大家閨秀的教養,容顏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也絕對可謂是端莊秀麗,否則,當年晏殊也不會在那麼多上門求親的人中,獨獨拿過了她的畫像。
晏夫人有着大家閨秀的教養,也有着大家閨秀的眼光。
雖然她也嫉妒,但不會如鄉野村婦那般被嫉妒淹沒了理智。她要見李靜,一方面是爲了滿足好奇心;另一方面,是要用她的大家閨秀的教養姿態讓粗野的李靜知羞而退。
雖然已經從沈美人那裡聽說過了李靜長得比花更豔,可是,真的看到李靜,即使是做男子妝扮的李靜,絲毫未施粉黛、除了一頂玉冠束髮,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李靜,還是美得讓人眩目。
即使是同爲女子的她,都覺得嫉妒不能。
偏偏,這樣瑰麗的容顏,流露出得,不是嫵媚的惺惺作態,而是一股由內而外的颯爽率直。顯然,擁有了這樣瑰麗魅惑的容顏,它的主人,卻並不懂得利用它。
接下來的交談,李靜更是表現得知禮恭謹,對同爲女性的她,有着自然的溫柔愛憐,還有笨拙的恭維。絲毫沒有常常出入瓦肆勾欄的那種紈絝輕佻,反倒是像一個禮教之家教養長大的不諳世事的溫柔書生。
如果不是已經知道了李靜是女子,被這樣對待的晏夫人,甚至會忍不住心動。即使知道了李靜是女子,被這樣溫柔的對待,晏夫人還是有一種自己是被對方愛憐珍視的眩暈感。
之後,晏夫人提出讓下人陪着李靜參觀花園,她要去廚房準備午餐。
可是,李靜卻執意與她一同進入廚房。
晏夫人再三說沒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李靜卻是緋紅了一張臉小聲告訴她,今天跟她一同來拜訪晏大人的,是她的心上人。她以前爲對方做得飯菜,多半都被對方原封不動的退回了。
今日,她想借着晏家的廚房,讓對方吃上她親手做得菜。
李靜這樣說着的時候,眼睛中滿是瀲灩深情,直爽中又有一種難掩嬌羞的風情,因爲自己也知道是不情之請,執拗的神色中又有一絲歉然。
晏夫人縱使是鐵石心腸,看着這樣的李靜,也不忍心拒絕。
況且,她本來就是一個性情溫軟的人。如今,知道了李靜已經有了心上人,她心中對她那份嫉妒,也消散了七分,拒絕不過之後,就帶着李靜進了廚房。
晏夫人本來以爲,那位朱公子不吃李靜做得菜,是她不善廚藝,做出來的菜難以下嚥。
可是,進了廚房之後,晏夫人驚訝地發現,李靜處理起食材來,極其熟練。一些她從來都是讓下人做得活,比如擇菜、洗菜,李靜也做得駕輕就熟。
看到晏夫人眼中的詫異,李靜隨意地跟她解釋,她早早就從家裡搬了出來,這些年,經常自己做飯。
這樣說的時候,李靜臉上了露出了一抹寂寥,不過,隨即,又是釋然的微笑。晏夫人也沒有追問,只是,忍不住多看了李靜兩眼。
兩人在廚房忙了一個多時辰,在近午時分,總算製作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
只是,派去前廳的下人卻說老爺與朱公子兩人去了書房,說沒有他的吩咐,不許人打擾。
午時三刻都過了,也不見晏殊書房的門打開。晏家的三個孩子,長子和女兒還好些,最小的兒子晏濟,卻是扛不住餓,鬧到晏夫人膝前委委屈屈的嚷着要開飯。
李靜早晨就喝了一碗豆漿,又忙碌了半個上午,現在也早就餓了。
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是,李靜還是順着那小傢伙的話說不然就他們先吃,吃完了重做。
晏夫人聽到小兒子和李靜的肚子此起彼伏的咕嚕聲,掩嘴輕笑着同意了他們先在偏廳用餐。
晏家的小兒子一點兒也不認生,知道是李靜讓一向視爹爹如天的孃親同意了他提前開飯,就纏着李靜讓她抱着他到偏廳。
晏夫人惱他,他也不怕,反而更纏李靜纏得緊。
對身高不及她腰間的軟軟濡濡的晏濟,李靜尷尬地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不忍看晏濟被晏夫人冷麪訓斥的委屈神情,李靜彎腰,把拽住她衣襟的孩子抱在了懷中。
出乎李靜的預料,長得近一米的孩子,卻是格外的輕巧,這讓她更加緊張,怕用力大了捏疼了孩子,又怕一不留神,讓孩子掉地上去。抱着孩子走路,身體僵硬地都不像她自己的。
晏濟倒是絲毫不怕,在李靜的懷裡扭動着身體,指手畫腳的用軟濡的童音給李靜介紹他家庭院。
四歲的孩子,言語之間,已經能夠條理清晰。
可是,李靜此時哪裡有心情稱讚孩子的聰慧有教養,只是一時看着前方、一時看着腳下,手忙腳亂,就怕摔着了孩子。
晏夫人看出李靜的慌亂,有心接過李靜手中的男孩兒。可是,晏夫人長得嬌小,雖然生過了三個孩子,還是一副小骨架的摸樣,胳膊白白細細的,李靜擔心她抱不動,讓孩子失望事小,傷了孩子,或者累了她自己,那就麻煩了。
所以,下意識地,李靜緊了緊了手臂。晏濟感覺到李靜的動作,更是一隻胳膊纏上了她的脖子,賴在她身上不下來。
弄得晏夫人只得失笑。
落座的時候,晏濟更是堅持與李靜坐在一起。
李靜以爲,這個年齡的孩子,還需要讓大人餵飯,因此,也就沒有多想,抱着晏濟讓他坐在了身前。
她沒有看到,晏濟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對着面帶慍色看着他的兄長做鬼臉。
李靜餵飽了晏濟,在小孩子跳下凳子乖乖坐在母親身邊時,才動筷子吃飯。
她夾起一隻一直沒有人動過筷子的醉蝦剝了,正好看到對面端正着一張臉的晏家長子晏熙盯着蝦看的眼神,隨手夾起來,把剝好的蝦遞到了他的碟子中。
晏熙微怔,隨即,在夾了一筷子青菜之後,不動聲色的夾起碟子中的蝦吃了。七歲的晏熙,已經培養了很好的餐桌禮儀,斯斯文文的吃着,也看不出喜歡還是厭惡。不過,從他微微低下頸項的臉上,李靜看到了一抹緋色。
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有意思,李靜就又剝了一隻蝦夾到了晏熙面前的碟子裡。在他吃進去之後,又剝了一隻遞過去。
已經吃飽的晏濟,見哥哥享受了這樣的服務,對那長得像紅色毛毛蟲的蝦,也提起了興趣,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下來,走到李靜身邊,也不說話,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她。
醉蝦既然稱作醉蝦,自然是用酒浸泡過的,雖然這個時代的酒的度數極低,可是,李靜自己都能喝醉,她實在不放心一個四歲的孩子吃醉蝦,所以,對於晏濟殷切的眼神,故作視而不見。
可是,晏濟被無視之後,卻伸手奪過李靜欲送往晏熙碟子中的蝦,放進了自己口中。
雖然被晏夫人責備,被晏熙瞪視了,小傢伙卻是笑呵呵地把蝦嚥進肚子裡,眼巴巴的看着李靜等着她剝下一隻。
李靜問過晏夫人,知道晏濟偶爾會喝晏殊的酒,一兩杯酒都沒有問題之後。就放下心來,餵了晏濟幾隻蝦。
一隻做小淑女狀的晏芸,見哥哥、弟弟都吃了,也那一雙烏黑晶亮的眼睛,巴巴地瞅着李靜。
最後,李靜乾脆一口氣剝完了盤子中所有的蝦,給晏家幾位習慣了北方吃食的人做了一番服務。
到她自己終於擦手吃飯時,飯菜都有些冷了。
正好處於生理期的李靜,吃進微冷的飯菜,小腹傳來陰陰的疼痛。
除了她自己這點微妙的不適,一頓飯的氣氛,倒是其樂融融。
晏夫人雖然說着怠慢了客人,可是,說得時候,眼角眉梢,滿是滿足的笑容。
晏殊再溫柔,也不會動手爲她剝蝦吃。
本來,這種晏家家人千里迢迢送來的海蝦,一向不習慣吃河鮮海味的他們母子,幾乎是連碰都不碰的。
只是李靜在廚房看到了,說要做給朱說吃,她不好跟客人說這是晏殊獨享的難得吃食,才讓李靜做了來。
只是,以前她想要掩鼻的蝦子,經過李靜的處理,卻絲毫沒有了那股腥味。
不止孩子們,連她自己,都吃了不少。
倒是一直爲他們服務的李靜,幾乎沒有碰。
這樣說來,真的是怠慢了客人。
不過,晏夫人見李靜把上好的錦帕當一次性餐巾用,也就釋然了。也許,李靜自己,並不稀罕海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