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家住了三個月, 一直心心念念減肥的李靜,不僅沒有瘦下來,反倒胖了十斤, 臨行之前, 隱隱的都有雙下巴了。
李寂即使到了晚年, 也是一個衣衫飄飄的身形, 而她的母親秦氏, 也許有多年積鬱的原因,一輩子,也沒有發過福。
吃同樣的飯, 同樣身爲母親,孫冉和朱婷的身材, 也宛如少女一般苗條, 與孫冉臨別擁抱過後, 李靜上車,心情更加的鬱郁。
馬車上, 謝氏逗弄着活潑好動的孫女,對李靜道:“再有兩個月就過年了,你捨不得孃家人,過完年,讓希文陪你再回來看看, 別不開心了。”
李靜把安靜的長子放進搖籃, 手撐在膝蓋上嘟着嘴看着窗外道:“婆婆, 你不覺得我太胖了嗎?雖然希文說過他喜歡我福態一些, 不過, 胖成這樣,果然還是會被他嫌棄吧。要是他看到這樣的我, 突然跟我說討厭我了,我是不是要跟他離婚呀?
本來我也有減肥的意識的,可是,我突然想試一下,我們的感情,會不會因爲我變胖變醜而縮水,這種想法,果然是太冒險了吧?
雖然感情的事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不過,如果希文真的討厭我了,你用一下長輩的權威壓制他一下吧,如果他討厭的話,我會很快減肥的。”
三個月愜意順遂的環境住下來,李靜的智商和情商,明顯的退化了不止一個等級。連這種戀愛中的少女的白癡小黑心理,都生出來了。
謝氏這幾個月,被李家的下人盡心伺候着,不管是吃喝玩樂,都順着她的心思被滿足着,李靜的父親和李家現在的主母孫冉也對她恭敬親切,奉若上賓,要不是惦記着自己兒子孤身一人在西溪無人照應,生平第一次舒心享樂的謝氏,在李家住的,都有些樂不思蜀了。
對李靜,自然也生了一份愛屋及烏的心思。
可是,本來就彆扭的謝氏,卻一再的被某些方面顯然缺根弦的李靜氣得冒火。
就如現在,連她都沉浸在離情別緒之中,李靜卻拋開自己的剛剛分離的家人,在乎起自己的胖瘦來了,居然還敢跟她說減肥。
李靜要是減肥減得沒了奶水,她的孫兒和孫女,如何養活?謝氏可不想要自己的寶貝孫兒,喝那來路不明的奶孃的奶。李靜突發奇想的牛奶、羊奶之類的牲口奶水,更是想都別想。
把孩子交給小萍,謝氏戳着李靜的眉心道:“我知道你從小就被寄養在親戚家,也聽你父親說了即使你被接回李家之後,他們待你也並不很好,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你也長大成親了,你孃親也走了多年,你父親也老了,他想補償你,就算你心裡還有怨言,作爲晚輩,即使表面上,你就不能裝出開心的樣子來嗎?
連對我這個外人你都知道討好,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孃家人,你就那麼恨嗎?
這才走出幾步,他們還在長亭看着呢,你就只想着自己的事了,還敢跟我提減肥。你要是敢減肥,別說希文,我第一個不容你。”
小蓮看着謝氏數落李靜,雖是已經看了無數次,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李靜、謝氏和小萍三雙眼睛瞪她,她也只是捂住了嘴,笑意卻難掩。
拜小蓮的沒神經所賜,謝氏難得聚起來的威嚴氣勢,也消散了許多。
李靜卻是不敢怠慢,揉着發疼的眉心,低眉順眼地道:“我對父親沒有恨意的,即使對一直厭懼我的母親,我也不恨的。
如今,父親和嫂嫂的心意,我也很感激。
可是,不管我心裡如何感激他們,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依然是希文呀。是他給了我一個家,是他讓我感受到了落地生根的踏實感。
從我嫁給希文的那一刻,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如果他哪天不要我了,就算我的孃家人願意收留我,作爲喪家之犬,我也沒臉住回孃家呀。
儘管我知道希文是一個重諾重情的人,可是,也許是這兩年生活過得太幸福了,我總是忍不住擔心呀。
想要確認他的感情,又害怕自己過於恣肆惹他厭棄。
雖然你和朱婷都說我遲鈍的不通人情,可我也是拼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氣在努力呀。
即使這樣努力了,我還是會忍不住擔心。人都說相思使人消瘦,可是,我心裡越是擔心,莫名的食慾越好。
現在看上去就像是沒心沒肺、心寬體胖似的,就算希文不嫌棄我發胖,也會生氣我不想他的吧?
可是,我吃得這麼胖,就算是想化一個憔悴的妝都化不出來呀。”
李靜這話一說來,不僅小蓮,連謝氏和小萍,都笑出了聲。
笑過之後,謝氏掩面輕咳道:“你真是的,一個女人家,就不知道羞澀內斂嗎?在我和丫頭們面前說那些話,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臉紅?”
“我在說我的煩惱,沒涉及閨房隱私呀。而且,不是婆婆生氣了,我纔給你解釋的嗎?”李靜真的沒覺得自己尺度放得多開,只能再一次感嘆古代女子的含蓄。
聽到李靜面不改色的說“閨房隱私”,三個人的臉,反倒是瞬間漲紅。
謝氏坐得離李靜遠了些,才道:“行了行了,你放心吧。我那兒子,就是一條路走到黑的性子。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他都不會嫌棄你的。就算他敢嫌棄你,我也會替你做主的。
所以,你那些沒有用的擔心,還是收起來好。
還•••還有,有些話,我這個老太婆聽了也就聽了,在沒出閣的丫頭們面前,你也避諱一下。”
謝氏說完,眼神瞟向窗外,一張臉,紅到了耳根。
哪有媳婦跟婆婆說房中事的?還當着下人們面前。
不過,對於這樣的李靜,謝氏與其說是氣,都不如說是哭笑不得了。
她,是真的服了這個不諳世事到少根筋的兒媳婦了。
李靜回到西溪,並沒有遭到范仲淹的嫌棄,當然,也沒有遭到范仲淹的熱烈歡迎。
范仲淹人根本就不在家,他被知州張大人叫到了府上。
李靜從富弼那裡得知,范仲淹在大潮之前就上書了張大人修復海堰的事,這樣的大事,張大人一人也不好做主,召集了泰州的文武大小官員商議。
反對的人,卻是佔了十之八九。
儘管張大人自己有心贊同,可是,畢竟,泰州不是他的,而且,這樣大的事,如果不事先計劃妥善了,到時候順利倒也罷了,不順利,這樣勞民傷財的工程,可等着被百姓戳脊梁骨,被官家降罪了。
所以,明明知道了李靜一行今天回來,張大人召范仲淹進府議事,范仲淹還是沒有推脫的去了。
李靜聽了富弼的解釋,心裡那點兒本來就不強的怨氣,被滿滿的擔心取代了。
她只隱隱的聽李娜提過范公堤,還聽李娜說起過她姥姥家的鎮子上,供奉着范仲淹的生祠。
前生聽的時候,李靜不過是一聽而過,還在心裡暗自說鄉民愚鈍、迷信。
可是,現在看來,能夠讓百姓自主供奉生祠的事,果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且,目前來看,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反對修海堰的都是多數,這勢必會是一件不得了的難事。
拖了大半年,到隔年的六月,知州張知白張大人終於以“濤之患十之九,潦之患十之一,築堰擋潮,利多弊少”做結論,力排衆議,奏請朝廷批准,並命范仲淹負責修築泰州捍海堰。
從計劃開始就一直支持范仲淹,並在張大人和泰州衆人面前爲這件事多番奔走的滕宗諒,被任命和范仲淹一起主持工程。
修復海堰一事,從李靜初時提及,歷時四年零兩個月,終於提上了日程。
只是,這卻不過是萬里長征邁開了第一步。
即使張知白上書朝廷批准,泰州反對的官員不能在表面上異議,私下卻仍是反對,並僱傭了一批無賴,煽動人心,妨礙范仲淹召集工人。
李靜不明白這明明是一件好事,爲什麼那些官員這般反對,即使有了積水難排的隱患,能夠擋住海潮,不用年年被沖垮房屋、鹽竈,不再有更多的農田淪爲鹽鹼地,這樣長久下去,不是明顯的利多於弊嗎?
滕宗諒幫李靜解了惑,原來,因爲海患的關係,百姓都爭相往高處遷徙,不同於其他的地區,在泰州,因爲年年的海患,人口意外身亡的機會太大,土地、宅基地都是不固定的,年年都要重新分化。
狼多肉少,這其中,自然而然就滋生了賄賂、腐敗之風。
向李靜家那樣年年被毀的低地房宅,朝廷倒貼都沒人願意去住,而那些免於海患的高地,卻是衆人爭搶的寶地。房價,不亞於京城最繁華的地區。而那些地方,卻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當地以鹽業爲生,雖有海患,窮人多,富人,卻也是極富。當地的官員就利用富人想求安逸的心理,一年年的通過限制建房等手段太高高地的房價。
看看滕宗諒一個小小的泰州從事家宅置辦的如何奢華,就可以想見當地官員朝廷發放的俸祿之外,外塊來得是如何的肥。
海患一銷,官員的外塊自然就沒了。
雖說宋朝的官俸本就優渥,可是,那些養肥了的老鼠,哪裡願意口中的食糧被奪。
當地的官員,是一個利益整體。
雖則外調來得知州是一個一心爲百姓的清官,還是一個頗有手段、樹立起威信的好官,可是,憑他一人之力,又怎麼能遏制當地一羣官員的腐敗之風。
當然,其中真心擔心積水之禍的頑固耿直的清官也是有的。
這就讓修復海堰之事,愈發的寸步難行。
不提錢財的百般苛扣,和材料的購置艱難,單就百姓的牴觸心理,難以招募工人這一點,就讓修復海堰之事寸步難行。
眼看着一年的大潮又要來臨,范仲淹着急的,都生出了白髮,不是不能動用滕宗諒手中的權力借兵強召工人,可是,本就有爭議的事,如果再來個強制勞役,當地百姓,不明就理的情況下,就算不反,也會沒有幹勁。
而不管是購置材料,還是施工的哪一環出了小小的問題,百里之堤,修成了豆腐渣工程,更讓反對者有了藉口,最主要的,勞民傷財。
李靜堅持在一週歲的時候,讓兩個孩子戒了母乳,現在,兩個孩子,即使體弱的長子,也學會了行走,儘管李靜也想親自教養孩子。
可是,又一年的大潮過去了,家再次被沖毀,站在廢墟邊,李靜對范仲淹道:“讓我幫忙吧,雖然不一定會有效,利用我的‘佛祖本生’的身份,把百姓召集起來,然後你寫出能夠曉之以情,動人以理的講演,宣傳修復海堰的益處,動員百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