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摟着個巨大的熱水袋。
可真暖,於是她越摟越緊,越靠越近。
可是也不知打哪垂下個釣鉤, 把熱水袋勾走了。
擡頭一看, 是金玦焱, 還衝她得意的笑:“你咬我啊?你來咬我啊……”
她一着急, 醒了。
直接睇向身邊……金玦焱不見了!
這回是真真正正的清醒了, 連忙四處一掃,但見一個穿月白中衣的人姿態詭異的跪在不遠處,兩手前伸, 也不知在做什麼。
她再定睛一看,眼底忽的一燙。
金玦焱聽到動靜, 回了頭。
夜色昏暗, 卻依然可見他笑得溫暖:“你再睡一會, 很快就有得喝了。”
然後阮玉便看到他端着一片頗大的樹葉,小心翼翼的挪到另一株草下, 接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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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他弓着腰回來了,將葉片送到她脣邊:“快喝!”
她張開嘴。
水實在太少,好像到了嗓子眼就沒了。
他拿開樹葉:“別急,露水還有很多……”
很快, 他又跑開了。
這回稍遠了些, 她聽他叫道:“這裡有很多……”
又回頭:“你能看見我嗎?別怕, 我就在這……”
枝葉茂密, 不曾透過一絲月光星影, 可是那身蒙着青色的不斷移動的白就這樣深深的,深深的刻在她的記憶中。
原來, 他也是關心她的。
原來,她也有人關心。
在某一瞬,她也在想,或許他是怕她死在這,阮洵會找他算賬吧,而且還會慫恿啓帝剝奪了金家皇商的稱號。
從高處摔下來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
她知道這麼想不應該,但她還是想了,因爲金家……有那麼一羣唯利是圖的人。
只是,有什麼關係嗎?
這一刻,很美好……
他又回來了,很是驚喜的擎着樹葉。
的確,這回的露水很多。
露水大約是甜的,喉間的乾澀很快被細細的水流滋潤。
他看着她將水嚥下,不自覺的舔舔嘴脣。
她推開他的手:“你也渴了吧?”
點頭,又搖頭:“我之前已經喝了……”
看着他乾裂的脣瓣,忽的頭一扭,開始流淚。
“哎呀呀,我怎麼今天才發現你這麼愛哭啊!”金玦焱慌了:“我好像,好像也沒說什麼吧?你快別哭了。好容易喝點水,這會都跑出來了,我弄點露水容易嗎?”
他說得可憐巴巴,阮玉又忍不住想笑。
“行了,其實你倒真該反省反省,今天這事,可不就是你在瞎鬧騰?”
阮玉思及之前他的疾言厲色,只覺他所例舉的一切罪狀都是他的真實寫照,不過她只敢在心裡偷偷對付,不想惹惱了這傢伙再把自己丟在這。
雖然,這似乎不大可能。
金玦焱見她很安靜,以爲受訓成功,又放心的去接露水了。
回來的時候,發現阮玉已經睡着了。只不過眉心微鎖,很不舒服的樣子。
手輕輕搭上她的額頭。
燙……
發燒是難免的,又是奔波又是驚嚇又是受傷,出去怕是要大病一場。
焦急的望望四周,又看看“天空”。
什麼時候才能天亮呢?
想了想,攬過她,儘量的將體溫傳遞給她。
她很聽話的窩在他懷裡,還抱着他的一隻胳膊。力道不小,像是怕他溜走似的。
她還嘟囔了一句什麼。
他將耳朵湊過去……
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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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金玦焱的背上。
其實她此前是在做一個夢,夢到自己騎在馬上,怎麼催促,馬也不肯快走。她氣不過,就捶了一下。
“醒了……”一個聲音沙啞的響在耳畔。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的只是滿眼搖晃的綠色。
她被晃得頭暈,於是又閉上眼睛。
“再睡一會,我們很快就要出去了……”
她“唔”了一聲,手無力的摟着他的脖子,腦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我會報答你的……”
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她病得更嚴重了,這是意料之中的,因爲後來他又餵了她幾回水,她都是昏昏沉沉的喝了。這會雖是醒了,可嗓子啞得不行,他根本就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但也不想她費神,只含混道:“嗯,睡吧……”
可是她不肯睡,就跟困得不行然而無論怎麼哄依然不停鬧騰的金寶鈞一樣,在他身後揉搓着,嘟嘟囔囔道:“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我說到做到!”
這回他聽明白了。
想到她昨天的“宏願”,心情立即變糟。
“嗯,我等着!”
身後馬上沒了動靜。
他以爲她睡了,便打算瞧瞧路線。
經過一夜,昨天留在枯枝敗葉上的痕跡早已不見了,只恨當時着急,沒想着在樹上做記號。
正自心煩,背上的人嚶嚶嗡嗡的哭起來,眼淚落在他的脖子上,滾燙。
他開始着急,照這麼燒下去,即便出去了,也變成了傻子。
不過他似乎想錯了,她現在就好像已經不清楚了。
“可是萬一出不去怎麼辦?你不知道,我現在不是我,如花纔是我,可是我們換不回來,我也不想換回來,否則我該怎麼辦?我想走,可是走不了,唯一的希望都斷了,斷了……結果現在又這樣。我是做錯了什麼?要死在這?我要是死了,如花能換回來嗎?我和你的約定,它不知道,到時如果它辦不到,你可不要怪我,我也不想的……”
哭:“不過它答應我,只要我能出夫,它不會虧待我的。等你出去了,就答應它吧,反正你也不想跟我在一起,到時告訴它我跟你的約定,讓它把欠我的還給你,也是我對你的報答了。嗚嗚嗚……”
金玦焱聽得迷糊加冒火。
這是怎麼了?不過是病一場,不過是暫時尋不到路,怎麼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往日的爽利勁哪去了?還胡說八道……他跟她的事怎麼又扯上了如花?就因爲他對如花很喜愛?可也不能把他跟一隻狗放到一起吧?她這麼不清不楚,真讓人想把她扔地上,由她哭去。
手下卻緊了緊,忍了一會,終於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丟在這的!”
哭聲一頓,繼而放大。
金玦焱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結果又聽她抽泣道:“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金玦焱懵住了。
他對她好嗎?揹她出去就是好了?她的要求還真低。既是如此,她會不會認爲那些對她獻殷勤的人就更加的好了?
開始生悶氣,半天方回了句:“自是等你報答我!”
哭聲一頓,繼而有些恨恨道:“我自是會報答的!”
“那就好好活着,別再哭了……”
原來是嫌她煩了,阮玉心中犯堵,想反駁兩句,又閉緊嘴,只淚不聽話的掉。
金玦焱聽她哽哽咽咽,只覺有團棉花堵在了胸口,心道,生病的女人都這麼麻煩嗎?
轉瞬又想,她這麼暈頭轉向,他要不要趁機敲詐幾個“報答”?
敲詐什麼好呢?
只這麼會工夫,身後的人又睡着了,偶爾會醒過來,模模糊糊的吐出句“我會報答你的”,跟宣誓似的,再沉沉睡去。
金玦焱搖頭,失笑,已經發麻的手又將她往上託了託,繼續向前。
就在他雙腿打晃,步履沉重,頭暈眼花,幾要絕望之際,阮玉又醒了。
“我聽到有人在說話,我們是出去了嗎?”
“嗯,快了……”除了枝葉窸窣,他什麼也沒聽到,但是不想讓她失望:“再睡一會,醒了就到家了。”
這句話,這一路,他不知說了多少次,每次她都是默不作聲的睡了,腦袋歪在他肩頭,灼熱的呼吸燙着他的皮膚。可是這會,她支起脖子,四處張望:“是真的,有人說話……”
她是不是……
他開始着急。
她則更急,拍着他的肩:“那邊,那邊,我聽到那邊有人聲……”
她所指的方向與他的選擇完全不同,他真擔心她燒糊塗了,也不好打擊她:“咱們先往這邊走走……”
“不,就那邊!那邊有人!”她很執着。
金玦焱真想怒吼,你知道我現在每邁一步有多費力嗎?你還讓我揹着你閒逛?
然而阮玉見他不動,竟要從他背上跳下來。
他急忙抓緊她:“你瘋了?”
“快,快,就去那邊!我聽到了龐七的聲音,還有方卓……”
不提龐七還好,一提,金玦焱就是一肚子氣。
他們失蹤都一天了,那羣傢伙竟沒一個進來找的,看他出去不一個個找他們算賬!
“快,真的,相信我!”
好吧,就信她一次。
金玦焱猶豫片刻,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左左左,右右右,左右左……
又是昨天的路子,金玦焱幾乎要崩潰了,可是她不停的給他打氣:“有蔣佑祺,有康顯,有賈煥珠……小圓也來了……”
他簡直不知到底是誰瘋了。
“十三娘在哭,賈經在說風涼話,阿嫋……”她頓了頓,換了個人:“龐維德揪住尹金的領子,要他調御林軍過來……”
金玦焱恐懼……果真是病嚴重了。
不過他發現,隨着他們的行進,樹木好像變得稀疏起來,信心不由大增。
再走了一陣,他也聽到人聲了。
他不敢猜測這是不是幻覺,只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