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珂在清漪和弘曆等人的陪伴下,漸漸從觀音保的病故陰影中走了出來,每天雖甚少言笑,卻也願意開口說話,實在不易。
弘曆見着差不多了,纔在五月份時把兩個外甥女帶回公主府,自己也將重心放回府中。因爲,他的侍妾富察蘭馨不好了,並且另一侍妾蘇迴雪爲他生下了第三子,取名永璋。
雍正的身體也一落千丈,仍不懈怠國事,起初爲了治頭痛,他開始接觸丹藥,誰知接觸多了,竟成癮!現在日日服用丹藥過量,身體已經被掏空,只留下一個虛有其表的空殼子。
由於觀音保新喪,璟珂萎靡不振,並未關注宮裡的動靜,等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六七月時候,晚了。她想勸阻也無濟於事。
“妹妹,你能振作就好了,在我心裡璟珂是個堅強的女人。”清漪攙着她,在公主府院子裡散着步,呼吸着新鮮。回京至今,清漪時時刻刻待在公主府照顧璟珂,連圈禁在景山壽皇殿的十四爺都來不及去探望。
璟珂心裡感動清漪對自己的情誼,緊緊握着她的雙手,熱淚盈眶:“姐姐,你待我如此,教我如何自處?”
“傻妹妹,怎又哭了?”清漪輕笑着幫璟珂拭去淚水。
兩姐妹多年未見,這是頭一回靜下心來說話。說起漠西蒙古的戰事,漠南蒙古的喜怒哀樂,唏噓不已。當年清宮裡頭最美的兩朵花,都變成大漠珍珠,爲大清的安寧發光發熱。
“公主!公主……”
正說着話,流風喘着粗氣衝進來,璟珂微微皺眉:“做什麼這樣冒冒失失的?”
“先喘口氣再說。”清漪則柔聲許多,微笑看着流風。
流風平復了些許,急急忙忙道:“啓稟公主、郡主,寶親王府裡的蘭格格,沒了……”
轟然霹靂般的噩耗,又一次死訊驚醒了璟珂,她差點沒站住腳,扶住身旁一小樹幹,支撐着,竭力讓自己冷靜:“弘曆可好?永璜呢?”
“寶親王不許任何人打擾,把自己和蘭格格關在房裡。永璜少爺已經被接回府了……”流風還沒來得及說完,璟珂已經拉着清漪朝馬廄狂奔去了。
寶親王府被濃濃哀傷籠罩着,大家都不敢妄動。富察溪菡攜其他家眷跪在蘭馨房外,苦苦求着弘曆開門,小小的永璜已經再也哭不出聲,縮在蘇迴雪身邊,像只受了傷的小貓,惹人憐惜。
溪菡這是自額駙出殯之後頭一回見璟珂,驚詫於她竟會在一個小小侍妾病逝時候出現,仍表現得大方得體,“皇姐,您快幫着勸勸王爺吧!”
溪菡後邊跪着的一衆侍妾都低頭向璟珂微微行了禮,璟珂和清漪上前去敲門,喊着弘曆。
“弘曆,我是清姐姐,你快開門!”清漪拍着門板,扯着嗓子大喊着弘曆。
璟珂見清漪拍門拍得厲害,自己便縮回了手,喊了聲:“弘曆,是皇姐,快開門吧。”
任憑兩人叫門許久,弘曆都不曾有動靜。
氣氛僵持着,大家面面相覷,衆目睽睽之下,璟珂又做出異於常人的舉動——深呼吸一口氣,一個旋風踢,直接把房門給踹開。這已不是璟珂頭一回這麼膽大妄爲了。
“公主!”
在溪菡等人的目瞪口呆和清漪的見怪不怪之下,璟珂堂而皇之走近房裡。黑暗的房間裡,因着房門打開,總算是透進光線,刺眼地灼着弘曆的雙眼。
頹廢的弘曆,滿臉未剃的鬍渣,呆然地摟着尚有身體餘溫的蘭馨,一如當初的璟珂,一蹶不振跌坐在地上。
“弘曆?”因爲自己纔剛親身經歷過走出陰霾的不易,璟珂並沒有勸弘曆什麼,而是在他旁邊席地而坐,靜靜陪着他。
半晌,弘曆終於開口,擤了鼻涕和眼淚,聲音沙啞地說:“蘭兒走了……姐姐,我明白你的痛了……”
璟珂心裡難受,看着弘曆懷中蘭馨彷彿沉睡般的屍體,靜靜跪着抱過弘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一方面努力不讓自己流下淚水:“弘曆,我懂,我懂……”
“她自小跟我長大,十三歲做我的女人,幾乎沒有享福過,還要爲我操心考慮……”弘曆靜靜地敘說着,彷彿在說着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故事,那麼平靜,那麼鎮定。
璟珂靜靜聽着他說,時而感受到懷中的人顫抖的身軀傳遞來的悲傷和無助。富察蘭馨一死,弘曆自認再無知心者。
“你還有嫡福晉,還有其他女人在外面等着你,除了蘭馨,還有她們都需要你。”璟珂這回真的明白,安慰人的話說出來很容易,可是真正做到,真的好難好難。
觀音保去世的時候,她崩潰了個把來月才走出低迷,又怎能要求弘曆一天之內就振作。
姐弟倆呆坐到晚上,弘曆似乎想明白了,讓蘭馨的侍女進來,待蘭馨的物品都整理好,又屏退了她們,親自爲蘭馨梳洗,換上她最愛的淺橘色旗裝,輕輕爲她描完細長的柳葉眉。隨後,拔出腰間的匕首,揪過自己背後的長辮,割下一小綹,塞進蘭馨手裡,把她的手握起來。
這一舉動,讓一旁的璟珂和清漪大受感動,言之無物,靜默相伴。富察蘭馨,是弘曆生平的第一個女人,也是第一個爲他生孩子的女人,弘曆對她的感情,是其他女人都無法比擬的。
一切大體準備完畢,弘曆疲憊地走出蘭馨的房間,見着溪菡和一羣側福晉、侍妾都還跪着,心中不忍,忙叫旁邊的侍女們都扶起自己的格格、福晉。
“王爺,您可出來了。”側福晉烏拉那拉瑾瑜揉着發疼的膝蓋,不滿地嘟嚷了一句。
溪菡忙使了眼色,讓瑾瑜不要多說話。而高翎燕則善解人意地上前一步道:“王爺,逝者已矣,蘭姐姐知道王爺的情誼,定會含笑瞑目的。”
弘曆輕輕拍了拍高翎燕的臉蛋,又走到溪菡面前,歉疚地握住她的手:“溪菡,對不起,讓你擔心。”
溪菡大度的搖搖頭,讓一衆侍妾先回去休息,才扶着弘曆要回去歇息,怎奈弘曆堅持要爲蘭馨守靈,送她最後一程。
溪菡失落地癟癟嘴,最後還是微笑地屈膝行了禮,帶着兩個孩子退了下去。
蘇迴雪則還沒回去,俯身對緊緊抱着她的永璜柔聲道:“永璜,跟姨娘回去睡覺好不好?”
“不,我要額娘,我要額娘!”永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唯獨不見自己的額娘,他年紀又小,着急地哭了起來。
弘曆見到兒子哭得厲害,又想着已經躺進靈柩的蘭馨,心中的苦楚再次燃起,他走過去,抱起兒子,含淚笑着說:“永璜乖,額娘去了一個地方,暫時回不來。永璜聽阿瑪的話,先去蘇姨娘房裡睡覺,阿瑪再去看你可好?”
阿瑪開口,永璜哭紅着眼睛點點頭,才由弘曆放下來,讓蘇迴雪牽着回了房間。
“弘曆,姐姐是過來人,不想勸你那些無謂的話,你一定多保重。”璟珂暗暗嘆了一聲,上前交代了弘曆幾句,才拉着清漪離開。
清漪也感嘆世事無常,自己本是回來看望璟珂,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輪到弘曆這般,讓原本打算近期回厄魯特的她改變了計劃,留京城多待一些時日。
回到公主府的時候,纔剛走到中庭,就聽見長嘉的哭聲。擔心地衝到長嘉房裡,方柔正哄着被噩夢嚇醒的長嘉,璟珂心疼地跑過去抱住小女兒哄着。
“額娘,我怕!我怕!”長嘉依偎在母親懷裡,才平靜了下來,仍心有餘悸,啜泣着,小手緊緊抱着璟珂。
璟珂親了長嘉一口,溫柔地拍着她的背:“乖,今晚額娘陪你睡,不怕。”
這一幕,讓方纔被長嘉哭聲吵醒而站在門口觀察的長臻看在眼裡,她面無表情地盯着璟珂,就這麼靜靜站着,沒說話。
璟珂正抱着長嘉來回走着哄着,一瞧見長臻如貞子一般,抱着個小布娃娃,頭髮凌亂地披着,穿這件白色裡衣,冷冰冰的眼神如咒怨小孩那樣看着自己,有些被嚇到,緩過神來笑道:“臻兒,你怎麼醒了?快進來。”
長臻沒有回答,捏起了拳頭,轉身就跑了,方柔趕忙追了出去。璟珂也想追出去,可是懷中的長嘉緊緊抱着自己,離不開,只好一邊乾着急,一邊又無奈。
觀音保,我又讓你失望了,又讓臻兒失望了……
“臻兒,別跑,是柔姨!”方柔喘着氣追着長臻穿過好幾條廊子,長臻才停住腳步,忽然轉身,狠狠的眼神很是冷漠,看得方柔心裡發涼。
方柔小心的上前,蹲下,撫摸着長臻的頭髮,柔聲詢問道:“爲什麼要跑呢?那是你額娘啊。”
“她不是!”長臻憤恨地說着,把手中的布娃娃抱得更緊,“她只愛妹妹!她不是我額娘!”
“傻孩子。”方柔心疼地直起身,抱過長臻,安慰她,“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你額娘是有苦衷的,她比任何人都愛你。”
長臻突然哭了起來,把方柔抱得更緊,哭聲讓方柔更加愛憐,“可是爲什麼她以前不要我?”
“以後你會明白的。”方柔輕輕給她擦着眼淚,把覆在她臉上被淚水黏住的頭髮別到耳後,“你阿瑪走了,你額娘要照顧你,還要照顧妹妹,你想想該多辛苦呀?你是姐姐,妹妹還小,當然離不開額娘呀。”
看着方柔慈愛的笑容,長臻眼裡的恨意才慢慢消散,換上委屈又難過的表情:“柔姨,你做我額娘好不好?”
方柔一愣,繼而笑着用食指一刮她鼻子道:“傻孩子說什麼呢?柔姨會一直陪着你,你跟柔姨回去睡覺好不好?”
在方柔的耐心勸說下,長臻破涕爲笑,點點頭,跟方柔回了房,縮在她懷裡,沒過多久就香甜地睡過去。
靜靜地看着懷中的小女娃睡得那麼安心,方柔恍惚之間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是一個母親,保護着自己的孩子。
小格格,別怕,柔姨會一輩子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