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左右,因爲被蔡懷璽寫有“二七便爲主,貴人守宗山,以九王之母爲太后等語”的字帖所累,雍正加緊了對十四爺允禵等人的鎮壓,革去允禵固山貝子,諭令把他押回北京,囚禁於景山壽皇殿內。
清漪一大早跪在乾清宮外,求見雍正。雍正擺明了閉門不見,清漪不肯罷休,直到璟珂來了,仍不肯起身。
蘇培盛於心不忍,從正殿探出身來一看究竟,果然璟珂已經來了,於是他走出來,好聲勸道:“清格格,您請回吧,萬歲爺說了不見。”
“清漪姐姐,我們先回去吧,皇阿瑪只是把十四叔幽禁,並沒傷他性命。你這般跪求,說不定適得其反呢?”十四爺是不會有事的,可璟珂知道,清漪並不知道。清漪害怕的是十四爺會落得跟八爺九爺一樣下場。
清漪擡頭看了一眼璟珂,緩緩地又低下了頭。
璟珂無奈,只好挑明瞭告訴她:“皇阿瑪是不會傷了十四叔的,你信我吧!”
“你別管我了,今天見不到皇上,我是不會回去的。”清漪意志堅定,不肯罷休。
璟珂無奈,湊近她耳邊,小聲道:“你想想,十四叔是皇上同母胞弟,皇上就算有什麼想法,總是要顧及天下人吧?他絕不會想落得一個逼死母親還迫害親兄弟的惡名。”
清漪細想着璟珂所說不無道理,自己當局者迷,才這般莽撞。
但是,清漪還求的是希望皇上恩准她見十四爺一面。畢竟那麼久沒見阿瑪,結果卻是獲罪的情況下再次相逢。
蘇培盛料想清漪的心思,一早就請示了雍正,得了允許:“萬歲爺說了,清格格可自行前往壽皇殿。”
得到允許,清漪來不及耽誤,拔腿就往外跑。璟珂正要跟上去,被蘇培盛叫住,宣進乾清宮。
“皇阿瑪吉祥。”屈身行禮,璟珂見雍正正在看書,並無太大不悅,便放輕鬆了下來。
雍正揮手讓璟珂過去身邊坐着,放下手中書籍,打量着璟珂許久:“真快,你都這麼大了。”
璟珂在想,雍正總不是叫她進來懷舊吧?正揣摩着,只聽雍正在說:“你和她不像。”
雍正所說的“她”,應該是朱玉萱。璟珂跟朱玉萱長得不像纔好,若是像了,反而會成爲他人制約的把柄。
“皇阿瑪,您怎麼了?”璟珂詢問着雍正,今天的他心事都寫在臉上,並未隱藏。
雍正並未回答她,只繼續道:“你不像她,你像溫憲。”
璟珂正對雍正沒頭沒尾的自言自語搞得糊里糊塗,又聽見他說:“璟珂,對不起,讓你嫁去蒙古是先帝的意思。朕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能違逆先帝意思。”
“皇阿瑪,您多慮了。我沒有怪任何人。”璟珂安慰着雍正。這日,雍正格外反常,似乎是觸景傷情。
能讓他這麼難受的,除非……
璟珂眼睛一亮,問道:“皇阿瑪,今日莫非是我額孃的忌日?”
“嗯,你很聰明。”雍正點點頭,嘆息道,“十八年了,朕不能爲你額娘立長生牌位,更不能公然祭拜她。當年太后薨逝之前,才把你額孃的忌日告訴朕。”
“那您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太后都死了那麼多年,雍正卻到現在才告訴她,璟珂一時間沒能理解。
雍正微微一笑,說道:“這幾年你到處爲人家出頭,你是知分寸的孩子,可有時候卻衝動得很。朕若是告訴了你,難保你會祭拜你額娘。”
五月十五,朱玉萱的忌日。廢太子胤礽到死都不知道的日子,胤禛知道了。
“爲什麼額孃的身份會被知道?她一向都以王姓生存,怎麼會……”璟珂沒明白的一件事,這麼多年一直沒機會考究。
從梅兒和蘭兒的嘴裡知道朱玉萱一直是叫王玉萱,甚至當年柔福晉也是皇后去質問的時候才曉得朱玉萱的真實身份。可胤礽和胤禛卻都知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雍正苦笑地看着璟珂,彷彿在看着朱玉萱一般:“你額娘心氣高,才德足,誰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當年,朱三太子被擒,她找到雍王府求朕,又輾轉找了太子。知道她的身份也不出奇。”
“可是非但沒有救了朱三太子,連她自己的身份也暴露了……”璟珂接過話替雍正說了下去。
哽咽之間,雍正頭一回在外人面前撤退心理防線,露出哀傷:“老八老九他們妄圖拿你額娘來威脅廢太子,藉此打壓,才導致康熙四十七年先帝震怒一廢太子。”
“那後來的二廢呢?”
雍正平復了下情緒,繼續道:“二廢?呵,那是廢太子不識趣,爲了和你額娘雙宿雙棲,公然把朝冠給丟下,逃離紫禁城。”
而後的事情,璟珂就能想到了。私奔失敗,胤礽二度被廢,朱玉萱成了康熙最忌諱的對象,時爲雍親王的胤禛從中相助心上人,惹起德妃注意,沒想到適得其反加速了朱玉萱的死亡。
“璟珂,你身上有一半前明的血脈,所幸你是女兒身。否則,誰都容不下你。”雍正爺不禁感嘆着,若是璟珂身爲男子,哪怕她是朱玉萱的孩子,自己也不一定能容她到現在。
明朝對她太過遙遠,朱玉萱更是從未謀面的人。雖然她給了自己生命,自己感激她做的一切。可是,璟珂除了嘆息,還是同情。
卻說清漪趕了好些路,纔到了景山壽皇殿。重兵守衛,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清漪亮出了太后賜她的令牌,並宣讀了雍正的口諭,才被帶進重重大門裡,繞過好些長廊,最終見到滿臉鬍渣的十四爺。
“阿瑪!”清漪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眼淚“譁”地流了出來。
十四爺還以爲自己在做夢產生了幻聽,故沒有在意,直到清漪又多叫了兩聲,纔不敢相信地回頭來:“清漪?”
“傻閨女,你怎麼也跑這裡來了?是不是皇上對你怎麼了?”十四爺一把摟過清漪,後怕地問東問西,以爲清漪也遭遇了責罰。
清漪搖晃着腦袋,埋在十四爺懷裡,痛哭得不能自已。聞訊趕來的各房福晉見了這場面,一個個抹着眼淚。
清漪的額娘成日惶恐憂心,此前在遵化去世了,十四爺等人還沒敢告訴清漪這噩耗。
可清漪掃了一遍所有家人,除了同胞姐姐清沐那瘦骨如柴的身影,絲毫不見額娘側福晉舒舒覺羅氏。
“額娘呢?”清漪連續詢問了好幾聲,都沒人做答,十四爺更是逃避似的把臉轉到另一側。
嫡福晉完顏氏最後柔聲地上前小心說道:“清漪啊,你別激動。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你額娘她,沒了……”
清漪不敢置信,眼神尋過去姐姐清沐那方,只見清沐背過身去,剋制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不可能,不可能……”清漪仍不願接受這現實。任憑無聲的淚一滴滴落下,她也不肯說服自己接受這噩耗。
最後,十四爺讓所有人都散了去,獨自安慰着清漪。
半晌,調整回情緒,清漪才取出手絹擦乾了淚,換上了冷冷的表情,道:“阿瑪,等我嫁了厄魯特蒙古郡王,我們家就不會這般境地了。”
“什麼?”十四爺沒聽明白清漪的話,又求證了一次。
清漪細細說了賜婚的事情。知曉了來龍去脈,十四爺直罵清漪糊塗:“你這個傻丫頭,爲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你當漠西蒙古是科爾沁嗎?嫁去那頭只會苦了你自己!”
“阿瑪,我別無選擇!”清漪發狠道,那表情讓十四爺也覺得詫異,他從未見過那個活潑歡笑的女兒這樣陌生。
清漪冷笑着站起了身,背過身去,不讓十四爺看到她臉上的絕望:“阿瑪是皇上的親弟弟,落得下場卻不如其他兄弟。漠西蒙古又如何?只要他能保我們一家平安,就是犧牲我一輩子幸福又有何妨?況且,厄魯特郡王對我雖不是朝思暮想,卻也算情有獨鍾,不會委屈了我去。”
“孩子,都是阿瑪無用……”十四爺懊惱着埋首,痛苦萬分。見不到康熙最後一面,見不到太后最後一面,如今還要讓自己最心愛的女兒遠嫁換取闔家平安。當年的撫遠大將軍落魄至此,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諷刺的!
門外的璟珂,聽到他們父女的談話,心裡面說不出的滋味。她本來是擔心清漪纔跟了過來。
正要轉身離開,璟珂又聽見屋裡十四爺說了一句:“阿瑪在西征時候打過準噶爾,到時候你去了那頭,厄魯特的人看在阿瑪的面子上都不能動你。”
璟珂正想離開,不小心花盆底鞋踩出聲音,十四爺一個快步飛身開門把外頭偷聽的人抓了進來。
“璟珂?”清漪和十四爺嚇了一跳,見到是璟珂,纔鬆下警惕。
十四爺精神高度緊繃,眼下是多疑猜忌的狀態,絲毫不相信璟珂會對剛纔他們所說的話守口如瓶,掐着璟珂的脖子,幾乎要把她勒死。 [ban^fusheng].com 首發
清漪慌張地要掰開十四爺的手,萬一璟珂出了事,一切可真是白費了氣力:“阿瑪!冷靜啊!她要是死了,我們一家都得陪葬的!”
“聽到了那些,她決不能活!”十四爺不容分說,執意要殺了璟珂滅口。
“阿瑪!”清漪不得已,扯下頭上的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如果你非要殺了她,我就死在你面前!”
心疼女兒的十四爺被喚回理智,才鬆了手。
璟珂難受地喘着氣,揉了揉生疼的脖子,還未來得及說話,清漪便拉着她離開。真是有驚無險,差一點就死的莫名其妙了。
清漪拉着璟珂離開景山壽皇殿,她知道璟珂不會透露半句出去,可還是不放心,給璟珂跪了下來,求她千萬保密。
璟珂自然是不會出賣她,這才讓清漪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