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蕭條的鐘粹宮,只有冷冷清清幾個守着的侍衛,裡頭三兩宮人伺候,嘉妃的日子過得實在難捱。四阿哥永珹、八阿哥永璇,皆不在她身邊,思念兒子望眼欲穿,度日如年的冷宮生活,幾乎要把她窒息了。如今弘曆根本無需看李朝臉色,對嘉妃也不比往常傷心,相反是大小金川不太平,好歹做個樣子,林常在看上去是得寵之人。
皇后新喪,中宮之位空缺,最有可能入主坤寧的,便只有嫺貴妃和純貴妃。喪禮的事情剛過沒多久,因爲過度勞累,嫺貴妃支撐不住昏了過去,這一昏厥,竟讓太醫診斷出她有了喜脈!
按身份,理應是滿軍旗名門之後嫺貴妃勝過漢人出身的純貴妃;而輪子嗣,純貴妃有兩子一女,嫺貴妃現在也身懷有孕,兩者不相伯仲。然,弘曆遲遲未有動靜,沉浸在孝賢皇后薨逝的悲傷中。
嘉妃少了外頭源源不斷送進了的胭脂水粉,一下子憔悴了許多,脾氣愈發變得暴躁火烈,除了綠兒,沒有人敢接近她。
“太后娘娘駕到——”
嘉妃豎起了耳朵,疑惑地看向綠兒:“綠兒,我沒聽錯吧?太后?”
綠兒驚喜地狂點着頭:“娘娘,您沒聽錯,真的是太后娘娘來了!”
嘉妃趕忙整了整頭髮,起身出門迎駕,太后已步入中庭,就往這兒來,嘉妃伏地請安,太后淡淡一句“免了”,頭也不回,徑直走進屋裡,嘉妃拾起裙角,吃力地站起來,走回屋裡。
“怎麼樣,反省夠了?”太后似笑非笑地瞧着嘉妃,悠閒地撫摸着金晃晃的護甲,鳳仙花染紅的長指甲分外惹人眼球,渾身散發強大氣場的太后,威不可攀。
嘉妃泣涕漣漣地跪了下來,雙膝挪着到太后面前,求饒道:“太后娘娘饒命,太后娘娘饒命!臣妾知錯了,求太后娘娘開恩,饒過臣妾吧!”
“誒,哀家有說不幫你嗎?”太后冷冷一笑,轉臉擡眼對綠兒道,“還不扶你家小主起來?”
綠兒忙聽話上前扶起了嘉妃,嘉妃不敢正視太后,弱弱地低着頭,但憑太后教誨,只聽太后不緊不慢道:“後宮不可一日無主,哀家會讓皇上早立坤寧。”
說着,太后輕輕瞥了嘉妃一眼,瞄見她略微顫動一下,看樣子心裡也是惦念着皇后的位子,不自量力,太后嘲諷地在心裡罵着。
“到時候哀家會尋個機會讓你出來,只要你別再自作聰明!”
太后睥睨着畏畏縮縮毫無往日驕橫威風的嘉妃,唏噓不已。相當日聽到嘉妃偷用催情藥迷惑皇上,還擅自服用坐胎藥懷上子嗣,到頭來自己被禁足,九阿哥也早夭,竹籃打水一場空,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太后早就不看好嘉妃,當初無非是瞧中她有朝鮮血統,能夠說服李朝支持充裕國庫,畢竟還是毫無頭腦的笨女人,只會爭風吃醋。這次放嘉妃出來,太后也是權衡再三才下的決定。
純貴妃原本就因爲佛手公主的事情失寵,早就不理俗世安心禮佛,這次又因三阿哥永璋被弘曆訓斥,教子無方,幾乎是斷絕了後路;愉妃太過與世無爭,一門心思就在她的五阿哥永琪身上,不會主動去爭奪後位。
嬪位上的,令嬪的心計可算是衆妃嬪中數一數二的,只是爲人難免過於陰險狡詐,太后還不能完全掌握令嬪的想法,所以不會輕易冒險扶令嬪上位。至於舒嬪,原本就是不受寵,就像扶不起的牆,得不償失。
所以,爲今之計,只有潑辣而毫無遠見可言的嘉妃是最佳的人選,加上嘉妃此前就是太后手裡出來的,更容易被掌握。
慈寧宮夜未眠,弘曆處理完朝事,前往慈寧宮拜見太后,這幾個月他幾乎沒睡個安穩覺,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面黃肌瘦,頓失原有的英俊非凡。
“皇額娘叫兒子過來,不知有何要事?”
太后方纔沐浴誦經完畢,此刻心情絕佳,與弘曆說話也是滿臉笑容,待弘曆坐下,她才道:“皇帝,逝者已矣,你也別太傷心了。這後宮一日無主,可要早做安排纔是。”
弘曆原本猜到太后就是爲着這事,才特別叫他過來,他微微一笑,拱手以禮道:“皇額娘,孝賢皇后屍骨未寒,兒子不願這時候冊立新後。何況再怎麼揀擇,都是比不上孝賢皇后萬分之一。”
“皇帝念舊,伉儷情深,哀家深表感動。”太后讚許地微笑頷首,看弘曆眼裡閃過一絲竊喜,頓了頓,又道,“不過,皇帝不比尋常百姓,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一日無主,是一理也。皇帝要懂得權衡利害。”
弘曆略微皺起眉頭,低頭思忖着,沉吟片刻,擡頭問:“那,依皇額娘之見,後宮還有誰最合適爲皇后?”
太后抿嘴一笑,捏住指尖的玉佛珠,靜默片刻,道:“烏拉那拉氏。”
“什麼?”弘曆怔住了,見太后並非開玩笑,遂問:“不知皇額娘何以認爲瑾瑜擔得重任?”
太后稍收住笑,屏退侍女,只留下福如嬤嬤一人,才慢慢道:“哀家應承過先帝,日後要保烏拉那拉氏榮華,哀家不想百年之後被先帝厭棄。”
弘曆悻悻地嘆了一聲,不想百年之後被雍正厭棄,實際上雍正早早就已經厭棄了她,否則也不至於託蘇培盛留下“死不同穴”此等怨恨遺命了。
“可論子嗣,論才德,純貴妃都勝過瑾瑜許多……”弘曆心裡實際上並不願意立嫺貴妃爲皇后,這幾年嫺貴妃的確改變了很多,沉穩了不少,可是在他心裡從未想過將嫺貴妃扶上後位。
太后搖了搖頭,道:“皇帝糊塗!純貴妃子嗣是多,可她終究是漢人,你若立了她,如何同滿洲親貴交代?況且,三阿哥實在不爭氣,和嘉公主又生有殘缺,六阿哥還小,你可不能爲了賭氣就把她推上去,到時候她能忍得了千夫所指嗎?”
弘曆懊惱地低下頭,還想爭辯什麼,話到嘴邊,最後只淡淡說了句:“那,一切依皇額孃的意思去辦。”
“嗯。”太后滿意地舒展了眉頭,露出欣慰的微笑,又道,“你既接受不了短短時日內冊立新後,哀家也不逼你,就先立爲皇貴妃,攝六宮大小事,待孝賢皇后喪禮廿七月後再行立後大典,行親蠶禮,你看如何?”
“但憑皇額娘吩咐。”弘曆無奈地嘆着氣,抱着一絲希望,輕聲詢問道:“前幾日朕去瞧了溫惠皇貴太妃,皇祖母誇讚令嬪恭順孝道,兒子想給令嬪一些賞賜。”
太后目的達到,也做出了退讓,不把弘曆逼得太緊,點頭默許,於是道:“既然擇立新後,那就索性喜上加喜,哀家知道你一直喜歡令嬪,一塊兒晉了她妃位吧。”
“兒子謝皇額娘恩典!”
太后主動提出立令嬪爲妃,弘曆欣喜不已,原本低落的情緒立刻被調動了起來,眼神重新閃爍出希冀。
不過,太后卻並不滿足於此,卻又提出要附帶着把嘉妃也給放出來,扶了貴妃之位,與純貴妃比肩。一聽嘉妃名字,弘曆立刻發火怒道:“不成!那女人犯下的錯誤,怎配當得貴妃!”
“你好歹顧及永珹和永璇,他們都是你的親骨肉,嘉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孩子總會長大,難道要因爲他們那個不爭氣的額娘,皇帝忍心斷了他們前程?”太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力圖勸弘曆改變主意,放嘉妃出來。
可弘曆卻執拗地不肯聽勸,還反駁道:“後宮育有子嗣的可不止金芷淑一個!這貴妃的位子,愉妃也當得!”
“皇帝!”太后又陷入了不悅之中,低沉威嚴的聲音清楚說着,“愉妃只有永琪一個,太醫也說了她生產時損耗了怨氣,這輩子不可能再懷孕了!何況她出身不高,你將她扶爲妃位,讓其他妃嬪如何服氣?”
弘曆沉默不語,陰着臉,面色發綠,握緊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太后執意如此,弘曆不願與太后多起爭執,只得道:“皇額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兒子先行告退!”
說罷,迅速行了個禮,轉身快步離開了慈寧宮。太后冷笑着看他離去的背影,輕聲對福如嬤嬤道:“福如,你看他跟先帝是不是一個模子?”
“咱們皇上是先帝的孩子,秉承先帝英明睿智。”福如嬤嬤眯眼笑着應答着太后。
乾隆十三年秋七月癸未朔,皇太后懿旨:“嫺貴妃那拉氏繼體坤寧,先冊立爲皇貴妃,攝行六宮事。”
不久之後,弘曆也發出一道上諭,曰“茲奉皇太后懿旨。皇后母儀天下。猶天地之相成。日月之繼照。皇帝春秋鼎盛。內治需人。嫺貴妃那拉氏、系皇考向日所賜側室妃。人亦端莊惠下。應效法聖祖成規。即以嫺貴妃那拉氏繼體坤寧。予心乃慰。即皇帝心有不忍。亦應於皇帝四十歲大慶之先。時已過二十七月之期矣。舉行吉禮。佳兒佳婦。行禮慈寧。始愜予懷也。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