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和蘇平玉洗耳恭聽,只是這二人中一人興致索然,純粹爲了消磨時間,另一人卻似乎很有興致,還讓婢女送了三壺酒來。
何管帶舉起酒壺,抿了一小口,潤了潤嗓子,便開始滔滔不絕:
“二位公子年輕,可能不知這段漕河的歷史,其實這段漕河並非修於本朝年間,早在百年前南陸諸侯分據的時候就已初見雛形。”
楚回聽聞此言,反倒提起一點興趣,他到這個實驗宇宙的時間尚不足百年,這條漕路雖也走過幾段,但從未關注過漕河的歷史,甚至一直以爲是在九裘皇帝一統天下後才集全國之力所修浚,從沒想過諸侯紛爭忙着你爭我搶、鬥得你死我活的時,竟然還會有空修漕河。
只聽那何管帶接着說下去:
“那段時期,是南陸除了本朝一統十二州之外的罕有的和平時期,各州的貿易往來極爲頻繁,但奈何南陸缺馬,運力不足,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各州的貨物交易。”
“當時南陸諸侯中有個叫陸孤山的,是當時夔州的掌權者,這陸孤山眼光獨到,也好遊歷,遍行南陸各州,還帶上水官考察各州水文,發現自堰州自胤州之間長河縱橫,更有堰州慶陽河和胤州渭水兩大水系,若能鑿渠貫通,便能有一條漕路直通南北。”
陸孤山……楚回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麼印象,但此人既然曾是夔州霸主,那想必就是如今南陸傳的沸沸揚揚要復興夔州羽弓衛的陸曉晨的家祖了,沒想到這夔州陸家倒是豪傑輩出,更有傳言說,當今武帝是在夔州木堡之變中與陸家爭權奪位失敗後倖存的武氏後人。
“傳聞這陸孤山啊,還有一個本事無人能及。”
何管帶說到這兒停了一下,似乎是故意在吊人胃口,無奈觀衆太少,這一身說書的本事沒辦法施展,又無驚堂木在手,只好呷了口酒,繼續說道:
“傳聞這陸孤山有流水生財的本事,可不是普通商人那樣低買高賣那麼簡單,據說他有財星高照之命,富埒陶白之運,別人揮金如土,他卻能灑土成金。”
蘇平玉聽到這兒忍不住笑道:
“這位陸孤山還真是吾輩行商者之楷模啊。”
何管帶朝蘇平玉作了個揖,道:
“蘇公子,此言差矣,長慶州蘇家由蘇老爺白手起家,篳路藍縷,以儒商之名冠絕天下,方纔有如今蘇家富甲一方的家業,但那陸孤山卻……卻被傳言是憑藉邪術生無根之財。”
邪術?無根之財?不知道爲什麼,楚回突然聯想到自己初入這個世界時,不也懷揣着同樣足以富甲一方的“無根之財”嗎……
何管帶卻沒有就此再多論述,接言說道:
“有些扯遠了,還是說這條漕河吧,話說那陸孤山回道夔州後,便廣發請帖,在夔州的捆山河岸設千人宴,邀各路諸侯共議開掘漕河之事。”
“這各路諸侯真的都去了?”蘇平玉好奇地問道。
何管帶笑道:
“那是自然,當時南陸諸侯中,夔州陸家的勢力最大,可謂是一呼百應。”
“那爲何陸孤山未曾一統南陸?”蘇平玉又問道。
何管帶面露尷尬之色,有意迴避地答道:
“這……這陸孤山哪有我大昊聖皇帝的雄才大略,不過是一方豪強罷了……蘇公子,這……這又扯遠了,我們還是說回這條漕河的歷史吧。”
蘇平玉見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好像講的興致已經超過了自己聽的興致,只好抱拳作揖,笑道:
“失禮失禮,何管帶請繼續,蘇某再不打擾。”
何管帶回了個禮,說道:
“二公子,何某沒那個意思,不過只是……只是這前朝之事,何某位卑言輕,不敢妄加議論。”
“何管帶放心,現在這一品舟甲板上就我們三人,不過是飲酒暢談而已,何況在大昊一統之前,南陸何曾有國有朝,也就無所謂前朝之事,更沒有以古非今之嫌。何管帶你接着說漕河吧,這陸孤山廣招諸侯到夔州之後怎樣了呢?”
何管帶清了清嗓子,接着說了下去:
“這陸孤山的千人宴啊,排的是流水席,又安排了舞姬俳優助興,諸侯和隨行在捆山河岸支起的大帳裡吃喝玩樂了整整三日,到了第四日,陸孤山在諸侯酒醒後,走進了專門給他們搭建的鎏金絹彩帳。”
“進了帳中,陸孤山問諸侯可否盡興,諸侯皆答盡興非常;陸孤山又問這三日在此地的吃用可好,諸侯皆答好不勝收;陸孤山再問諸侯可知這幾日縱情揮霍之物分別都是產自何處,諸侯皆曰不曉。”
“陸孤山述與諸侯:這杯盤中的鮮果,是百里加急,跑壞了幾十匹馬從南宣州運來,路上也腐壞了一半;這支起彩帳的圓木,產自柳州東山,是最上乘的木料,卻要靠牛車一根根地運幾個月才能備齊;齊州產的那些銅鼎鐵釜雖只是炊具,但備這千人宴卻不可或缺,然而由於太過沉重,在從齊州來的路上不知壓斷了多少車軸。”
“還有那帳頂的長慶州鎏金絹,諸侯每日享用的幽州秋箛,甚至是一波一波千里迢迢從胤州趕來,陪着諸侯夜夜笙歌的舞姬俳優。”
“要把這些全部集於一地,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諸侯聞言皆感嘆陸孤山之豪奢,卻不知陸孤山所言何指。”
“陸孤山則說,南陸多山嶽溝壑,如今雖有驛路貫通,然運力不達,各州貿易不便。經多年實地考察,他手下的水官已然規劃出了一條漕運之路,可以自南陸最北的堰州直達最南的胤州,北接慶陽河,南連渭水,貫通縱橫南陸的各大水系。”
“可這漕河哪是說修就修,需要巨量的財力支持,縱然當時是南諸侯之間少有的和平時期,但需要各家出錢的話,諸侯皆不情願。”
“那陸孤山便提議,由各州自修一段,所有州的花費,他陸孤山承擔一半,漕河一通後,各段漕運的收益則收歸各州。”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諸侯何嘗不願有條漕路方便貿易,只不過一是無奈財力不支,二是無人組織此事,現在有陸孤山牽頭,又有他出錢,漕運的收益還能收到自己腰包,這不是白撿的便宜嘛。”
“於是,各州諸侯便通力合作,共修漕河,堰州自有慶陽河天然水路,無需另外修浚,長慶州、南宣州、青州共修了北漕河,齊州、朔州、幽州、胤州同修了南漕河,夔州則憑一州之力修浚了長達五百里的孤山河。南陸十二州,僅有三州未曾襄此盛舉,一是臨海的鹿耳州,二是避世而居的柳州,三是那赤地千里的有谷州。最終,歷經三十餘載,這長達一千五百餘里的漕河疏浚貫通,成了南陸各州間交易往來的黃金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