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誼站在正房前面的三間小廳口,小初看到他又要想笑。上一次見到天只初冬,就全副武裝。今天再見到鄭誼,反而裝上了斯文。一件夾袍子是象牙色繡蘭花爲裝高雅,光着脖子也光着頭站在這多風的廳口上。
北風呼呼的吹,小初是手爐斗篷的全副鬧起來。大紅色的斗篷上,今天多了一個皮圍領。這皮圍領讓秋白格外眼紅,小初呢,只想到自己身體最重要,還是帶了出來。
大毛的風帽壓在眉眼兒上,更襯得膚如凝脂,看在鄭誼眼中,他快相思若渴了。袖中又是一個小小錦盒,裡面是一塊白玉雕海棠花簪子。
接連準備三件首飾,鄭誼都沒有送出去。他送不出去一樣,自己在家裡對着嘆一口氣,就覺得準備的東西不中看。張昌吉把大家裡的丫頭很描述一番,象是她們有價黃金都不會要,只有無價難尋的東西才襯得上。
鄭誼這無心世事的花花公子就是沒有想起來,丫頭們都這樣高格調,姑娘們是不是要帶天上隕石才行。
但因此弄得鄭誼公子,每一次都要重新準備一番。
今天總算能見到小初,鄭誼手指緊緊握着小小錦盒子。覺得自己備下這白玉,真是有先見之明。白玉水頭不是絕品,也算不錯。小小一小塊,花了鄭誼一百五十兩銀子。見到小初漸行漸來,雪白麪龐有如白玉一樣。鄭誼咧開嘴笑,覺得今天手裡這東西,應該能送得出去。
“公子,”小初在龔苗兒和孫二海一左一右陪伴下走來,在臺階下的雪地裡不慌不忙地站定,盈盈施下禮來。鄭誼連忙還禮,見小初笑盈盈關心一句:“這天又冷不少,您理當加衣纔是。”
鄭誼一愣,他是爲顯得自己人俊秀身子不笨拙才這樣穿。剛從房中火盆邊兒出來的人,還是能抗得住幾分寒冷。聽到小初其實是關心客戶銀子的關心話,鄭誼喜歡的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道:“多謝多謝你想着,我不冷,我爲着接你,我這不是…….”
好不容易他羅嗦的有十幾句話,這才停下來一笑:“請,裡邊兒請,你冷不冷,裡面很暖和。”小初聽得已經在心裡翻白眼兒,這話再說上十幾句,真真的要把林小初先不耐煩壞,再加上會凍壞。
主人總算迎客,小初怕他再多話,趕快道:“既如此很好。”率先就往房裡去,鄭誼在後面緊緊跟隨。
孫二海也是個明眼人,拉一把龔苗兒落在後面,低聲道:“你這銀子,可以提前收到手。”這種傻乎乎的有錢公子,以前常是孫二海狠宰的人。龔苗兒嘻笑低聲回道:“我收了兩萬多了,最後這一筆,今天我一準兒收回來。你看他那饞樣,嘖嘖,要不是我天天敲打他小初多尊貴拘着他,不然口水都能流下來。”
“提你個醒兒,小初出門,也就這一筆買賣了。”孫二海聽過龔苗兒的真心話,也實打實地告訴他一句真心話:“今天把錢收到手最好不過。”
龔苗兒愣了一下,會錯了意:“以後再不出來了?爲什麼,我們不是乾的好好的。”孫二海再仔細解釋一下:“我在家裡恍惚聽到,大夫人對公子說過年前後就要收房。這收了房她還能亂跑嗎?”
“那我這生意怎麼辦?”龔苗兒急了。孫二海納悶:“沒她你一樣也成。”龔苗兒臉色沉下來:“那不一樣,”沒有小初,就和公子沒有聯繫。
正在煩惱中,孫二海又無意補上一句:“她只是不出門兒,應該以後我見你的多。這生意還是一樣,你肯丟下來,小初還不肯呢。”
龔苗兒這才放下心來:“你是讓我趁着小初能出來早收錢。”孫二海也明白過來,悄聲打個哈哈:“你以爲呢?公子不要你了,小初還捨不得呢。你是給她掙私房的人。再說當初,可是她找的你。”
“她要是不幹了,我一個人挺美,不必再分她錢。”龔苗兒嘴硬一下,見前面的小初和鄭誼都進房裡去,忙和孫二海急步追上。同時心裡開始盤算,得讓桃兒這親戚身份趕快定下來,就讓桃兒高攀一下認個表親。以後有什麼事兒,小初不出來,桃兒是姑娘家,可以去找她。
房中丫頭也有三幾個,幫着小初解下斗篷和圍領兒,鄭誼請小初坐下:“到火盆兒旁邊去,那裡最暖和。”
林小初微微含笑,在家裡自己是丫頭,這出門兒,轉眼成人上人。她抱着手爐剛坐下,鄭誼又殷勤喊人拿來一個香餅兒:“這是新出的手爐裡香餅兒,換一換吧。”
這殷勤笑容就在眼前,小初就是再笨,也多少明白一些。林小初當然死性不改,和孫二海想的一樣,心裡開始打起算盤,今天這錢,可以全收走吧。姑奶奶讓你看了一回又一回,昨天回公子說出門兒,公子那臉色雖不是驟然沉下來,只是淡淡好一會兒才答話:“小心人躁皮。”
想問人要錢,先要關心拉好關係,小初大大方方把手爐交到鄭誼手上,不動聲色地再關心他一句:“公子請向火吧,讓您房外候我好一會兒,真是不應該。”
鄭誼笑哈哈,連聲道:“應該的應該的,”他覺得心裡身上都一陣暖,自己找椅子坐下來即時品味一下,象是張昌吉說的不錯。這和泡小娘,坐倒了銀子一推銀票一扔,大聲海氣地喊着:“只要從了我,這錢歸你了。”
象是此時房裡這溫溫細潤的話兒,比那粗聲大氣的豪爽格調要高。對面坐着一個盤算收錢的人,鄭誼心裡反而覺得這格調不錯。
丫頭們換好手爐裡的炭重新送上來,龔苗兒和孫二海進來時,房中鄭誼正在帶着小初看擺設:“這座屏好看吧?而且買的便宜,才三千兩一個;這個玉花插,看這手工,可是高人雕就,而且說有個幾十年的年頭兒了,這是五千兩一個……”
孫二海聽過,拳頭輕輕攥一攥鬆開,這樣的人不宰,真是叫天理難容。當幫閒十幾年的孫二海也認得些東西,那座屏,最多一千五百兩銀子頂了天;還有那玉花插,幾十年的年頭兒也叫年頭兒?
“公子這些東西真不錯,”林小初是看不下去了。她來看過一回,覺得龔苗兒多收錢,至少有活兒擺在那裡。這個玉座屏,這個玉花插,和公子房中的差得太遠。家裡的那雕花的玉花插,是玲瓏剔透刀工好,小初問過,也才一千八百兩。
楚懷賢識物,是可以讓人賺錢,不願意被人宰的人。一千八百兩這個價格,從楚懷賢嘴裡說出來,當時林小初嚇一跳,覺得能買多少個頭插草標的丫頭。此時聽到鄭誼這個價格,小初忍無可忍。
這個人,真真的是個傻子!
“我這外面還缺着一座大的插屏,我見過別人家的,都是紫檀木的,或是金絲楠木的座兒,插屏上山水都是天然成就的紋路,我就想要一個。二叔幫我在張羅,說是要十萬兩銀子才行。”鄭誼還在不絕的誇富。他把錢說得這樣清楚,好爲自己一會兒送東西做個鋪墊。看我房中多少值錢東西,送你一個玉簪子一百五十兩,實在算不得什麼。
雖然現在鄭誼是小心謹慎對待小初,可是要讓他平白多拿錢送小初,他也一定是不肯。送個不太值錢的東西,鄭誼又希望小初一定要,而且會喜歡。這樣的錢數目,也就是鄭公子平常玩女人,送最喜歡的女人的數目,並沒有出格。
小初對自己說,糟蹋東西糟蹋錢,都是不對的。房中看過坐下來時,小初徐徐地道:“這花錢的事兒,公子要當心纔是。”龔苗兒立即接過來,也是一臉懇切,象是隻有這房裡幾個人纔是真正爲鄭誼考慮的一樣:“公子您這手面兒不小,處事要小心纔是。象我們這樣實在的人,大冬天裡掙這個辛苦錢的人不多。實話兒告訴您,因爲林姑娘說認識您,又說圖以後生意常來往,她對我說過,這一次不賺或少賺些可以餬口,也是情願的。”
孫二海也是豪爽一笑:“圖着多個人頭兒熟悉不是,以後街上見到我們來請個安兒,公子您也多個說話的人。”
小初再一次見識到這兩個久跑慣所謂“江湖“的人,實在是有兩把刷子。鄭誼被這些話一捧一收弄得哈哈笑,還沒說話,龔苗兒又開口了:“要不是林姑娘發話,又是給公子您幹活。不然的話,這大冬天裡天寒地凍的,上哪裡找人來砸這鐵硬的地。夏天刷牆收拾院子不過流身汗,跳到水裡洗一齣子就完了;這冬天手凍裂人凍病不好,這不是幹活兒的天氣呀。再說這要過年了,家家生意上都要結帳。昨兒夥計們對我說,人來收帳呢。我說沒關係,公子您是誰兒,還能欠我們這點兒錢。這錢我墊着。”
孫二海再跟上:“那是當然,公子買個插屏,都非十萬兩銀子的不要。你這錢,實在是小錢兒。”
鄭誼笑嘻嘻:“我還差你們多少錢,今兒林姑娘來了,這餘下的錢,我都給了你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