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小轉過身子, 坐在牀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葉承德,眼淚差點掉下來了,實在是……長得好像。不過這纔是真的阿德, 他的右眼角, 那條白色的傷痕清晰可見。
不是應該高興嗎?可是此刻白阿小的心情卻是又開心又難過, 又激動又委屈。白阿小咬着下脣, 神色複雜地看着葉承德。千言萬語在胸口激盪, 張開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葉承德被那可憐兮兮的眼神給看懵了。這小少年似乎沒有勾引他的意思,一臉的純良。可就這般莫名其妙地憑空出現,還這樣看着自個……葉承德一時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站在原地顰眉打量他。
半響以後,葉承德有些不耐煩了, 不管這人是幹什麼的, 不管是欲擒故縱還是玩花樣什麼的, 他根本沒有興趣。
“穿上衣裳滾出去。”葉承德走進了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立刻。”
白阿小被那狠戾的眼神看地一抖, 許多年前他也見過葉承德發火,雖然不是對着他,但那殘忍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這麼多年也沒法忘記。於是趕忙小聲答道:“沒有衣裳……”
葉承德橫眉怒道:“難不成還要朕給你找衣裳嗎?你是個什麼東西!”
“阿德,我是初陽啊。”白阿小拿錦被捂着自個, 極其委屈地看着他。時隔一年多再說出這句話, 滿心都是酸楚。
“誰?”
“我是初陽……”
葉承德怔了片刻, 彎腰對上白阿小清澈如水的眸子。漆黑如墨, 不染纖塵。和那火紅的小狐狸眼神一模一樣。不會錯的, 是他。當年便知道他聰慧有靈性,不是一般的小畜生……後來他突然莫名地不見了, 葉承德傷心了許久。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這小狐狸,竟然修成人形了。還是和當年一樣惹人愛……難得,還記得他……
葉承德的心即刻便柔軟了下來。
“你是……你是初陽?”葉承德的手輕輕撫過白阿小的臉,用每個指頭,輕輕勾勒他的模樣:“你當真是初陽?”
“是我……”白阿小對他微笑,剛擡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葉承德猛地直起身子,有些嫌棄地看着他道:“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好醜。”
“咦?”白阿小無辜地眨眨眼,道:“怎麼了?我覺得挺好看的……阿德,你別怕我,我不會傷你的。”
“誰要怕你。”葉承德蹙眉問道:“你不是偷偷跑了嗎?幹嘛又要回來?”
葉承德能想到,他一定是又原因,纔會不聲不響地離開。他當年,那麼黏人,離開一步也不願意,怎麼會突然跑了。不過,平白害的自個憂心傷心了許久……
白阿小趕忙去抓他的手,眼眶溼潤起來,可憐道:“阿德,我……對不起,當年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現在回來了,專程來找你的……你別怪我,我有好多事想對你說……”
葉承德突然笑了,他的笑燦若星辰,豔若桃花,滿是愛憐。
這纔是,真正的阿德的笑,沒有多餘的溫柔,也沒有淺薄的多情。
白阿小的眼淚洶涌而出:“阿德……”
“臣弟乾元奏:
玉爾覺原爲我大昇藩屬,我朝自始祖開國,施仁政於蠻夷四方。然賊人不知感念聖恩,犯上作亂,屢犯我邊城。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臣弟得大昇先祖庇佑,與賊寇交戰無往不利。天威所達之處,賊寇聞風喪膽。數月以來,我軍將士英勇,賊寇漸退關外。今臣弟沐聖恩,大破賊軍,賊寇首領玉爾覺可汗古蘇祿匍匐叩頭,進降表,請奉正朔,永爲藩臣。臣弟代受之,宣示威德,賊寇心悅誠服,極盡謙卑。
臣弟終不辱使命,宣我大昇天威於四方。然離家已久,甚爲思念,請以歸。
臣弟乾元敬上。”
葉乾元端坐案前,將最後一個字寫下,把那奏摺交於信使。而後獨自一人在營帳內邁步,心煩意亂。
已經一年了……
事實上一年拿下玉爾覺已經是奇蹟,當年始祖攻下玉爾覺,也用了兩年。可葉乾元還是覺得不夠……想更快,更快,衆人皆道,嫺王殿下急功近利,可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想的卻是,早一刻回去,便能早一刻去找白阿小。
這一年以來,葉乾元許多次面臨生死關頭,都會想起白阿小,想起還有許多話沒有告訴他,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死。愛戀思念沒有隨着時光減淡,反倒越加濃烈。
閒下來的時候,葉乾元也會想起安桂芝。這一年他漸漸想通了許多事,憤怒失望已經隨着時間淡去,涌上的都是對她的愧疚。他的確沒有愛過她,也的確負了她。兩人間再沒有溫情,若是歸去,便放彼此自由。
至於孟青……葉乾元只是知道,這麼多年等着他已經成了習慣……況且,孟青於他,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也要護他周全。
葉乾元走出營帳,耀眼的日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此刻……初陽是不是也在沐浴着同樣的陽光。
此刻的白阿小,正套着一件小太監的衣裳,在御花園愉快地逗着一隻叫做“美人”的大烏龜,葉承德坐在涼亭下,含笑看着他們。這樣的溫柔的笑,極少出現在葉承德的臉上。
白阿小突然覺得心口一痛,虛着眼擡頭,日光刺得雙眼難受,忍不住就要流淚。
“可是太熱了,過來喝些甜湯。”葉承德對他招招手,白阿小愣了一下,便歡快地向他跑過去。
葉承德看着他乖順的模樣,心裡喜歡地不得了,這小東西,即便是人的樣子,也不討嫌,和當年一樣可愛。
“皇上……”門外一個老太監快步跑上來,對葉承德下跪道:“啓稟皇上,禮部穆大人在御花園外跪了許久了……這日頭這樣曬的,怕是要把人給曬壞了……皇上,要不,您見見穆大人……”
原本看着白阿小露出一臉溫柔模樣的葉承德,登時面色一冷,不耐道:“穆蕭有病是吧。叫他滾。”
這老太監正是後宮總管大太監李清東,常年在葉承德身邊行走伺候。李清東老的一臉褶子,頭髮也稀疏了,卻是一副慈祥模樣。聽聞葉承德口氣不善,李清東越加恭敬地彎下身子,驚慌道:“皇上饒命,老奴有罪……”
“行了,你有什麼罪,一把年紀了別一天跪來跪去。起來罷。”葉承德一擺手道:“去找景澄來,這人是他推舉的,結果給朕找了這麼大個麻煩。叫他立刻把人領走。”
李清東起身,行了禮快步跑了。
穆蕭是去年新上的禮部尚書,原是太子的伴讀,今年也才滿十八。原先看中這人才學出衆,又老實木納,是個好控制的。誰知這人卻是個書呆子,又固執地要命,實在煩人。
穆蕭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煩葉承德,就是爲了白阿小的事。
當日白阿小到來,葉承德便開始整日帶着他大搖大擺地到處玩。宮裡都傳遍了,說是皇上新得了個男寵,還有人親眼見着皇上給那人穿鞋,這可怎麼得了。葉承德這些年,除了皇后,連個多的侍妾都沒有,如今快到而立之年,膝下也僅有一子。如今卻迷上了男寵,滿朝譁然。
最激動的便是穆蕭。穆蕭上任第一封摺子,便是提議充實後宮。不過葉承德一直沒搭理他。如今見到白阿小整日穿個太監服在後宮晃盪,對葉承德毫無恭敬,還直呼名諱,穆蕭更是要死要活的,一口一個“於理不合”、“有違祖制”。
白阿小放下甜湯,有些疑惑道:“阿德,這個人怎麼了,每天都要來跪,他犯錯了嗎?”
“你別管他。”葉承德答道:“他是個傻的。”
“我覺得他好可憐……”白阿小瞟了一眼那門口單薄的身影,道:“阿德,他那麼瘦弱的樣子,會被曬昏過去的罷?”
葉承德也順着白阿小的目光看過去,果然,那身影已經搖搖晃晃了。
“煩人。”葉承德一咂嘴,招呼旁邊的小太監道:“去給他弄個遮陽傘來。”
白阿小還一直看着穆蕭,葉承德伸手在他眼前一晃,道:“回南書房了罷,朕困了。”
“哦,好。”白阿小回過頭,挽着葉乾元的胳膊走了。穆蕭這會已經被曬得目光渙散了,若是再讓他瞧見這一幕,一定又會痛心疾首。
南書房在歷代都是用於皇帝下朝後議政,不過葉承德自登基以來便相當勤勉,事必親躬,直接住在了南書房的寢殿。南書房便成了宮城的正殿。
葉承德帶着白阿小回了寢殿,白阿小一沾牀就暈暈乎乎了。眼睛都睜不開,還在同葉乾元說這話:“阿德,你要什麼呢……我怎麼才能還你的恩……”
葉承德把白阿小往牀裡邊一推,自個也躺上去,閤眼道:“等我想好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