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乾元頓住腳步,回頭往那聲音的來源瞧去,只見二樓一扇小窗中探出半個身子,一個摸樣清秀的少年正對着葉乾元急切的揮手。那人葉乾元也認識,是徐長生貼身伺候的小廝谷香。
谷香見他停了腳步,又大聲叫道:“王爺莫走!”言罷便將身子縮回去,匆匆下樓來尋他。
葉乾元站在原地等着,一小會就瞧見谷香從門裡奔出來,一下躥到葉乾元跟前,抓着他的胳膊,喘了半天斷斷續續纔講出話來:“王爺……王爺莫慌走……公子就梳洗好了,請王爺隨我……隨我……來……”
葉乾元皺眉,擡眼望了望小窗那邊,果然瞧見個一閃而過的身影。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是徐長生。方纔也一定就躲在那小窗後,仔細瞧着自個等的心急火燎的模樣。往常也不知多少次這般逗着自個玩。可不想今日葉乾元並沒有往日那般好耐性,等了會便要走。這才急了把人給尋回來。
小貓兒似的,最愛拿爪子撓人。這般小情趣,葉乾元原本也是喜歡的,可今日卻不知怎麼得,覺得有些煩躁。
葉乾元“嘖”地一聲,而後嘆口氣,道:“走罷。”
谷香領着葉乾元到了徐長生的小屋,外間並沒有人。
徐長生的屋不算大,修飾的卻是精緻,內間用淡青色的絲綢幔幛隔着,擺設用件瞧着皆價值不菲,想來不少是顯貴的戲迷送的。牆上掛着副梅花圖,上次葉乾元來的時候並沒有見過。那畫相當精緻,一枝一干都畫的栩栩如生,梅花臨霜傲雪的清高姿態也呼之欲出。仔細一看,提名是去年的新科狀元,也不知何時迷上了徐長生。傳說新狀元的字畫能在西城換一座小樓,如此看來,倒是不假。
葉乾元施施然坐下,饒有性味地瞧那畫。
谷香給他端了茶來,道:“王爺稍等片刻,公子這便來了。”言罷出了房門。
又過了一小會,那內間纔有了動靜。徐長生掀開幔幛,緩緩從內間走了出來。徐長生換了男裝也帶着女氣,一舉一動都有些嬌柔作態。
這一點卻是和孟孟青不同的。孟青長得美,卻是有一股男兒的瀟灑之姿。
徐長生見葉乾元專心瞧着那畫,心下便忍不住得意起來,面上卻仍是冷冷的沒有表情。款款走到葉乾元面前,淺淺地曲膝,算是行了禮,道:“參見王爺。”
葉乾元勾着嘴角淺笑道:“長生不必多禮。坐罷。”
“多謝王爺。”徐長生不冷不熱地答了話而後便坐在葉乾元身旁,問道:“王爺可是喜歡那畫?雖是新狀元所做,可我瞧着也不過如此。若是王爺瞧得上眼,拿去便是。”
葉乾元道:“怎麼能讓長生割愛。再說了,這梅花和長生,倒是絕配。”
徐長生知道葉乾元當然不會真的將這畫拿了去,這樣說只是想在葉乾元跟前炫耀一番。他就是想讓葉乾元知道,千金難求的才子之作,只要他想要,也能得。即便他只是個戲子,也有數不清好人捧着真心待他。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葉乾元一直牽掛着白阿小,又不知道徐長生叫他來所爲何事,便開口問道:“長生有什麼事找我麼?”
“沒事便不能找王爺了?”徐長生有些傲然地道。
“長生,我今日真的忙,有事你便直說罷。”雖說仍是溫柔地與他說這話,可明顯能聽出,葉乾元的口氣裡已然有寫不耐煩。
徐長生登時臉便燒紅了,若是往常的他,必定直接攆人了,就拿準了葉乾元會回頭哄他。可今日,徐長生卻不敢了。若是趕他走,也許他真的就再也不會來了。
徐長生片刻後恢復了冷清的摸樣,道:“王爺曾經說過,若是長生想要離開蘭澤樓,王爺必定會好好照料長生。不知道王爺這話,如今還做不做數?”
葉乾元有些詫異。徐長生找他,竟然是爲了這件事,往常也不知問了他多少回,他總是不願。
頓了半響,葉乾元才答道:“當然作數。長生若是不棄,以後便可住在嫺王府。若是長生想要,也可以尋一處新的宅院。”
“長生多謝王爺。”徐長生微微地對葉乾元欠身,又道:“那長生若是還有其他的要求呢?王爺也能答應麼?”
葉乾元笑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長生想要,我便給。”
“好。”徐長生壓抑住心裡的歡喜,平靜道:“我要王爺從此只有我一人,其他的侍妾,少爺,歌姬,舞姬,都不能再出現在嫺王府,包括今日那胬童。王爺可願意?”
葉乾元愣住了。
徐長生知道,他唱着戲便能攢下許多銀子,以後靠着這銀子也可安生度日,再不濟,也能收一兩個徒弟。可他不願如此,從小學戲,吃的苦還不夠多麼?他不願一輩子在這賤籍裡被人瞧不上,不願給人做尋樂子的工具,他要尋一個願意帶他出了這泥沼的人。此時是貌美,會有許多人愛慕。可總有一天他會年老色衰,他怕到了那一天被拋棄,再來辛苦度日。
他想要這世上最好的男子,給他一顆真心,許他一世榮華。
遇到葉乾元,徐長生以爲他真的尋到了那個人。
葉乾元身份尊貴,對他似乎也是很喜歡的。可是那喜歡還不夠。徐長生想要的是葉乾元的真心,能保他一生的真心。很多次葉乾元問他的時候,他都忍不住要脫口而出“願意”這兩字。他一直忍,便能一直吊着葉乾元的胃口。
可如今他沒法忍了。上次葉乾元來尋他被拒之後似乎有些惱,兩個月都沒來找他。如今來了,又帶着個漂亮的小子,而且兩人的姿態,也是無比親密的。
他實在是沉不住氣了。
徐長生見葉乾元半天不說話,急道:“王爺你若是同意,此刻長生便從了王爺。”
葉乾元目光裡帶着些哀傷地閉上眼,片刻後再睜開又是一片清明。以前喜歡徐長生,不過是愛他的清高,總覺得他像是孟青。又憐他深陷風塵,便對他各外好。可今日他的所爲所言,才讓葉乾元看清,他那些傲然之氣,都是作出來的。他的確有些小聰明,若是百般迎合,反到自輕自賤讓人瞧不上,若是做一股子高潔之態,卻引得衆人心癢。
貓兒耍小性子固然可愛,可若是沒完沒了得寸進尺,卻討嫌了。
說到底,他還不夠聰明。
“長生啊……”葉乾元溫柔地看着他:“你若是想出賤籍,我即刻便差人辦好。也可以給你些銀兩營生。可你其他的要求,我實在不能辦到,我的心裡已經有一個人了。往後,便不能時常來看你了,也免得你傷心。”
徐長生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葉乾元,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葉乾元起身,摸了摸徐長生的手,又道:“初陽他……不是胬童。”言罷便頭也不會的離開。
走了幾步便聽見徐長生氣憤地大吼大叫聲,然後是一大片瓷器墜地叮叮咚咚的響聲。
葉乾元皺皺眉,快速地邁步離開。
白阿小從來沒睡得這般不安穩過,總是做着胡亂地夢,又覺得臉上癢癢的。
“阿嚏!”白阿小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張開眼,便看見千青僵在自個上方的臉。
白阿小眨眨眼,一臉無辜地道:“千青,你怎麼啦?”
“你還好意思問!”千青丟了手裡的布條,掐住白阿小的臉往兩邊扯:“你噴了我一臉唾沫!”
“啊!”白阿小驚呼一聲,連忙掙開千青的手,起身拿過一旁的杯子遞給千青,一臉歉疚地盯着千青,道:“對不起啊千青,我不知道你在,原諒我啦……”
千青坐到榻上,胡亂地拿被子抹了一把臉,一邊喘氣一邊平復自己的憤怒,算了,誰叫自個去撓他鼻子:“好啦,小公子可是主子,做奴婢的哪敢和主子置氣。”
纔來王府的時候,白阿小還太明白主子,奴才,奴婢的意思,後來葉乾元給他解釋了,他才明白。這些也都是身份,主子的身份比奴婢高,奴婢都要聽主子的。
可是千青似乎並不怎麼聽自個的。
不過白阿小不在意,他挺喜歡千青的。
白阿小伸了個懶腰,環視四周一圈,驚道:“啊!阿德去哪裡了!”
千青瞪他一眼,道:“就知道阿德阿德阿德,千蘋也不在,你怎麼不關心下?若是奴婢不在,小公子也不關心是吧?”
“怎麼會!”白阿小搖着千青的手臂,乖巧地笑着問:“那千蘋去哪裡啦?”
千青又揪了揪白阿小的臉,白阿小這次沒有躲,千青滿意了,語氣輕快地回答道:“千蘋去張羅午膳了。王爺嘛……剛纔徐公子來請,王爺去瞧他了。”
白阿小不說話了。方纔那唱戲的徐公子看着他,眼神凌厲,白阿小知道那裡面帶着些惡意。葉乾元還去看他,白阿小又不滿了,咬了咬下脣。
千青轉過頭不看白阿小,一臉神望道:“哎,也不知徐公子找王爺做什麼,我都想去看看,徐公子唱的可真好……若是能同他說上一句話,就好了……”
“那咱們也去看看吧!”白阿小立刻打斷千青:“我也想知道他找阿德做什麼。”
此刻若是千蘋在,絕對不會允許的。千蘋最是守規矩,葉乾元的吩咐從來也沒有忤逆,總是盡力做好。
可千青最愛的,就是不守規矩,總之,葉乾元也不會真的氣惱她。千青轉了轉眼珠,片刻之後愉悅地笑起來道:“好啊!那快走!”言罷急急忙忙地給白阿小穿好了衣裳鞋襪,拉着白阿小蹦蹦跳跳地出了門。
可他們剛走到樓梯口子,一堵豔藍色的肉牆便擋在了白阿小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