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耳邊傳來女人的聲音,忽遠忽近的聽不大清晰。
驀地,涼意襲來,一個激靈他猛然清醒過來,水珠順着俊逸五官往下滑落。
後腦勺鈍鈍作疼,他視線迷惘的擡頭去看,眼前暈染開的重影漸漸交疊成一個清晰的人影,季梓翰愣了愣,隨後眉峰一擰,沉聲道,“怎麼是你?”
說着他就像起來,只是才動彈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循着聲望去,目光落在那鐵鏈上時,季梓翰臉色徹底垮了下來,怒道,“怎麼?你們這是打算將我收押起來?”
“季少爺,您要是老老實實的做個閒散少爺不多管閒事的話,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種地步。”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抱着衣服去燒掉的女傭人,此刻她手裡還拿着空的玻璃杯子,沒了先前半分唯唯諾諾的模樣,而是目光冷凝的看着他,面露嘲諷。
季梓翰動了動自己的右手,一動彈就帶動了鏈子叮泠作響,他笑了笑,說道,“顧晴菁這個女人心思真是惡毒又深沉,究竟是辦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纔會將我這個連門縫都沒有摸着的人給關起來?”
他這話裡多是試探之意,季梓翰很好奇顧晴菁在背地裡究竟鬼鬼祟祟的籌劃些什麼,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衣服上的東西就被打暈了。
思及此,季梓翰眼底掠過一抹懊惱,真是大意了!竟然沒有防備着身後,還以爲她走了,哪成想原來是他跟蹤被發現了,她假裝離開趁着自己沒防備下手,現在才被帶到了這裡扣押起來。
他擡手碰了碰自己後腦勺,立馬齜牙咧嘴,“下手也忒狠了點!”
“季少爺若是安分守己的乖乖呆在這裡,我自然不會對季少爺做出任何不敬的舉動來,還希望季少爺配合不要妄想着窺探更多的事,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女傭人冷冷看着季梓翰,頗爲公事化的說着話。
季梓翰索性就這麼坐在地板上,嘴角噙着壞笑,“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很簡單,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季少爺也仍然可以離開這裡,區別在於是走着出去還是被擡出去。”
他仔細看了一眼眼前殺意盡顯的女人,隨即舉手作投降狀,“OK,你們的事我不參與,我只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
“呵,季少爺還想離開這裡?真是天真”
熟料,季梓翰非但不害怕反而還撐着一旁的椅子託着腮幫子,笑道,“爲什麼不能夠離開這裡,你們的事情我一點都不知道,何況顧家父女一直寄居在季家,吃穿用度全都是我負責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那女傭人看都懶得看他了,徑直轉身離開,邊往外走邊說,“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這裡位置偏僻,唯一的一扇窗戶後面就是懸崖,我們都在外面守着,你根本出不了這間房門。”
話音剛落,房門便應聲而關。
季梓翰扯了扯手上的鐵鏈,臉色陰沉不定。
好在雖然被套住了手,鏈子還算夠長能夠讓他在這間屋子裡活動,推開了唯一的一扇窗子,往下看便是萬丈懸崖深淵,懸崖下呼嘯的寒風凜冽,像是猙獰怒吼的野獸。
看來那個女人沒有騙他,被關進了這裡的確是不可能離開。
他倚靠在窗邊,長長嘆了口氣,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竟然會栽在顧晴菁這種女人手裡……
餘光瞥見那拉起來的簾子,心思微微沉轉,踱步過去,伸手將阻隔起來的簾子拉開。
視線落到牀榻上的人時,季梓翰猛地一怔。
顧詩若?
他挑眉忙走過去,見到牀榻上躺着的人正是顧晴菁的親姐姐,身上還穿着婚紗…
季梓翰想起來了,前段時間是聽說傅雲墨要和顧詩若舉辦婚禮來着,不知道爲什麼新娘子沒有來,放了新郎官的鴿子,當時他還在想一場好好的婚禮變成了鬧劇,傅雲墨這個商場的神也淪爲了別人的笑柄。
現在看來,原來那場婚禮的混亂是有內情的啊!顧晴菁將她綁來做什麼?殺人滅口還是囚禁到死?
目光自她身上掃視,婚紗裙襬凌亂,薄紗也被扯出了口子,最恐怖的是潔白婚紗上沾染了大量的血跡,結合到她現在蒼白如雪的臉色。
季梓翰心下一凝,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在查探到她那一縷遊絲般的氣息時,他終是鬆了口氣。
伸手輕輕拍着她完好的另一邊臉頰,喚道,“你醒醒!喂,顧詩若,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沒反應?
眉峰不由自主的緊皺起,他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將牀榻上昏死過去的人半摟抱起來,檢查着她身上是否有致命傷口沒有處理。
她裙襬上大片乾涸的暗紅血跡如同暗夜裡綻開的彼岸花,看得人心內發怵。
軟軟的身子倒在他懷裡,微垂眸,看到的便是削尖清減的小臉,雖然沒有氣色但是看着格外惹人憐惜,手不自覺的輕撫上她臉頰,低喃道,“真可惜,你竟然不記得我了……”
他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顧詩若了,只不過似乎這丫頭沒有認出他來,跟只刺蝟一樣,一見面就跟他掐,季梓翰也懶得跟她解釋清楚,反倒是覺得似乎現在的顧詩若更加有趣點,逗起來更加好玩,至少能夠爲他原本枯燥無味的生活添加點調味劑。
要不是爲了看看顧詩若,他才懶得回來接手季家的爛攤子,外面天高海闊的過得多自在,而現在卻被束縛住了手腳,這種爾虞我詐的生活,他並不擅長也不喜歡。
想着,季梓翰長長嘆氣,說道,“真是沒心沒肺,好歹也算是認識一場,連我都認不出來記不住了…”
他將顧詩若重新放下,看她閉着眼睛沉睡的模樣,原本浮躁不安的心臟莫名安定下來了。
看這樣子,她怕是被顧晴菁關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她先前都經歷了什麼…
季梓翰索性坐到了牀邊地板上,側撐着腦袋去看她,神色放空。
年代久遠,正值深秋,梧桐樹葉璀璨金黃,風拂過,簌簌樹葉打着旋兒的往下掉落。
樹下的小男孩衣着光鮮,他看着蹲在樹下拿着石子畫圈圈的女孩疑惑發問,“你是誰啊?”
那女孩梳着馬尾,一直低着頭,聽到了他的問話也不說話,跟個啞巴一樣。
那個時候的季梓翰也是小男孩心性,見到對方不搭理自己就更加來勁了,一直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就是要逼着對方回答他的話。
終於,在他說的口乾舌燥之際,那女孩擡起了垂着的頭,骨溜的大眼黑白分明,白嫩的皮膚如剝了殼的雞蛋,只是表情漠然,似乎並不怎麼想跟人搭話。
“喂,你是啞巴嗎?爲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女孩仍舊是不回答,只是睜着一雙大眼睛認真的盯着他,被她這麼直勾勾的盯着,向來跟個混世魔王一樣的季梓翰忽然間臉紅了。
只是童年時期都調皮,被她盯着不自在,就故作兇狠的吼道,“看什麼看!”然後還伸手去扯了一下她的馬尾。
他明明看到她似乎很疼卻隱忍着不說,扯完以後,季梓翰又覺得不好意思,彆扭的看着捂着頭悶聲不語的女孩,低低出聲道,“你很疼嗎?爲什麼疼也不說話啊?真的是啞巴嗎?”
見女孩不理他,又看了看被自己扯亂的頭髮,季梓翰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一時間竟然也安靜了下來,陪着她蹲在梧桐樹下,看她畫圈圈。
“你爲什麼都不出去玩呢?我來了這麼多次好像都沒有見過你…”
無論他怎麼說,對方都不理不睬,直到他父親要叫他回去了,他應了聲,看到蹲在那裡沒有動彈的女孩有些着急了,他猛地抓住了女孩的手,急急說道,“我叫季梓翰,我以後還能來找你玩嗎?你是不是住在這裡啊?”
“梓翰,回家了”
不遠處的呼喚還在持續,季梓翰見到她冷淡的樣子,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沒轍,他只能夠先走一步,只是離開的時候不住回頭去看。
那副畫面彷彿永遠被定格在他腦海裡了,秋風蕭瑟,落葉紛飛,樹下的人蜷縮着,就跟她畫出的圓圈一樣,只將她自己包裹起來,所有的人都被摒除在外。
一直到現在,季梓翰還能夠記清楚初相見時的每一個細節,印象最深的便是離開之前,那縮在樹下小小的一團,一開始他不知道怎麼去形容當時她給人的感覺,可是現在他懂了,那種流轉於她身側的叫孤獨。
事後,他問過自家父親後才得知原來顧家是有兩個女兒的,他以前見過的那個是顧家的二女兒,而在梧桐樹下無意遇見的是顧家一直沒露過面的大女兒顧詩若。
詩若詩若,如詩般若,名字好記也好聽,一記就記了十幾年。
後來他也去過幾次顧家,但是都沒有找到過顧詩若,再後來,他被送出國留學,每天都遊戲人生過得很是愜意,只是在深夜裡,他總是會想起小時候見過的人,銘記的一幕。
隔着大洋彼岸,他聽說顧家敗落,那個不可一世的顧伯伯死於一場大火裡。
他父親說要幫顧家母女一把,問問他怎麼想,季梓翰站在窗前眺望當時湛藍的天幕,幕布上浮現的是過去的影像。
彆扭又執拗的想讓她搭理自己,甚至還惡狠狠的警告她說,不許忘掉自己,否則下次見面她要是認不出來,他會將她的頭髮扒光。
幼稚的話帶着真摯的感情,只是他不知道,再見儼然初相識,她認不出來自己,也記不得過去。
季梓翰聽着自家父親的話,只是沉聲答覆道,“隨便你”
他也會偶爾聽到她的事,卻無緣再相見,算不得舊識的故人,其實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將她記在了心上,回來後,他看見顧詩若身邊早就有了合適的人。
那還沒來得及摸清楚的情愫就被迫掐死在搖籃裡,猶豫了這麼久,到底還是回來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