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不能再死了。
蕭折靡目光緊緊跟隨他,心底振奮道:瞧,你的太子殿下來救你了,他一步一殺也好像在舞劍一般,如此飄逸出塵,如此曼妙絕雅,你愛慕着他是沒錯的,哪怕只是單相思,也是幸運的。
可隨即又有另一個聲音冷冷地反駁:那是來救你的嗎?只是順手罷了,他是來救你身後的朝陽公主,他的親妹妹的。他殺人如麻,心狠手辣,不會喜歡你的,他喜歡的是聖上嬌寵的絕代風華蕉寧夫人。
腦中兩種聲音正在僵持之間,重儀太子已經收起長劍,將她身後已經嚇得昏過去的朝陽公主抱起來,把了把脈隨即臉色好看了些,轉身將公主交給那兩名皇家暗衛,吩咐道:“山下有東宮羽林軍接應,送公主回宮。”
“是。”
兩名暗衛穩穩接過朝陽公主,立刻飛身迅速下山。
重儀太子這才轉過頭來,長髮絲毫不亂,眉目如畫,眼神清冷如深水,脣邊帶着淡淡的笑意:“郡主還好嗎?今日之事本宮代朝陽多謝郡主捨身相護。此等大恩,若日後郡主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本宮在所不辭。”
我想要的,只有你啊。可是這個忙,你一定不肯幫。
蕭折靡坐在地上,望着他鎮定地回答:“還好,殿下不必客氣,這是臣女應該做的。”
重儀太子皺了皺眉,目光凝視着打量了她一圈,還是問出聲:“郡主腿上受傷了?”
不然爲什麼還不起來?坐在地上很優雅嗎?
蕭折靡風輕雲淡地微笑着搖頭:“並未受傷,就是覺得……有點腿軟。”
其實壓根不是有點腿軟,而是完全站不起來了好嗎!
說完這句話她終於覺得能丟的臉已經在太子面前丟光了,可是不能怪她,換了誰來也一樣要嚇得腿軟。她沒像朝陽一樣昏過去,並且還十分鎮定地和心上人太子殿下在這種場面下交談,心理素質已經很不錯了。
重儀太子恍然,此時有一隊羽林軍已經趕上山來收拾殘局,並且很聰明地分辨出小四和葡萄不是刺客,便找了兩副擔架來……或者是做了兩副擔架?總之擡了兩位姑娘下山去醫治了。
“地上涼,郡主起來吧。”
他一笑星雲搖曳,將右手直直地伸到她面前,修長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皎潔清雅的竹葉青袖袍中隱約透出杜蘅冷芬。
蕭折靡愣了愣,在極度驚喜中伸出手去放到他掌中,隨後他握緊手掌微一用力,她便腿不軟,氣不喘地站了起來。
太子殿下的手……好柔和。
像是清冷中帶了點溫熱的溫柔……不對不對,這是什麼形容詞。
重儀太子牽着已經激動得神志不清不能思考所以面無表情的靡姑娘一路慢步下山,途中接受了無數男女的注目禮,微涼的山風一吹,蕭折靡終於回過神來,狀似不經意地擡起頭仰望他,口中說道:“殿下,臣女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重儀太子原本目光沉靜如水,正在思考着什麼,被她打斷後眼神閃爍了一下,點頭道:“願聞其詳。”
“臣女以爲,這一場刺殺的時機和刺客的言行,彷彿有意在嫁禍蕉寧夫人。”蕭折靡頓了頓,沒有去看太子的臉色,而是垂下了眼簾,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僅是臣女個人猜測,也許並不正確。”
姬塢無聲冷笑了一下,這種計謀連年僅十二的小郡主都能看得透,他難道以爲自己會上當嗎?當然,他大約原本也只想讓朝陽公主和皇后上當。只要朝陽公主死在外面,再有一兩個倖存者指正蕉寧夫人,或許連指正都不用,皇后很容易就能想到蕉寧,新仇舊恨加上朝陽的一條命,這兩人無疑會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太子想要同時保全兩個人,只有一條路。
當衆揭穿真相,可那樣一來,太子就是在造反。
爲了逼自己造反,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連朝陽的命也能捨棄。要不是自己的眼線及時來報,又一路火速趕來,可能朝陽真的會死。人倫親情,在他身上,可謂絕矣。
姬塢壓下眼中密佈的仇恨和殺機,彎了彎脣角,但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那裡只有冰封千里的森寒。他低聲回道:“郡主小小年紀,心智倒是縝密。嗯……答應本宮一件事好嗎?”
蕭折靡點頭,眼神複雜起來。太子殿下雖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猜測是錯是對,可第一句話其實已經隱晦地告訴了她,她猜得,完全正確。但越是這樣越無法解釋得通,刺殺朝陽陷害蕉寧,那個幕後主使能得到什麼好處?若是後宮妃嬪想除去蕉寧取而代之,完全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刺殺公主。因爲朝陽是皇后的掌上明珠,這樣的事一旦被查出來,滿門抄斬凌遲處死都是輕的。
得不償失啊。
“這件事本宮會處理,郡主回府後就不要再想了,尤其剛纔那句話,不要對別人說,朝陽也是。”重儀太子說完看了她一眼,見她沒有猶豫便點頭答應不由覺得有些古怪,關係到自己生命的事情居然這麼輕易就答應了,連問都不帶多問一句的。
很快到了山腳下,這裡聚集了更多的人,有大批東宮羽林衛嚴陣以待,其身後裡三層外三層圍着湊熱鬧的附近百姓。原本這些圍觀羣衆臉上帶着好奇之色正四下張望,企圖發現這些羽林軍在這裡做什麼。然而當重儀太子牽着蕭折靡緩緩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時候,人羣中頓時炸開了鍋。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的正確性了。男性羣衆們皆是音量不小地“竊竊私語”,紛紛猜測這兩人究竟是兄妹關係還是某些特殊的關係,而女性羣衆們則選擇性忽略了蕭折靡,一邊猜測重儀太子的身份,一邊掩脣驚呼造物主的神奇,竟然有這樣謫仙一般的男子。要不是出門時沒有帶着瓜果蔬菜,她們早已經開始扔東西給他了。
後來一名妙齡少女靈機一動,轉身在路邊採了一大把野花衝進來,三朵五朵地只管往重儀太子身上砸,砸得少女臉都紅了。這個例子一出,立刻帶動一羣跟風的女性,她們一邊採花一邊扔,動作慢的近處已經採不到花了,只好咬牙拔草。
羽林軍不知出於何種心裡,只顧着偷笑和擠眉弄眼,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
蕭折靡躲開一顆根部帶着新鮮泥土並且碩大的白菜的襲擊,臉上驚魂未定且萬分詫異,扔花沒有波及到她也就算了,砸草全砸她身上那也忍了,這見鬼的誰這麼特立獨行,往旁邊土裡挖白菜偷襲她?
重儀太子拂了拂衣袖上的花枝,微寒的眼神一斜,那些看戲的羽林軍們立刻嚴肅起來,圍成一圈嚴密的人牆,一路抵擋所有花草白菜的襲擊,直到重儀太子送折雪郡主上了馬車,自己也轉身進了另一輛馬車後才散開。
謫仙男子與羽林衛離開後,女性羣衆也冷靜下來準備回家。某幾位男性羣衆正要罵幾句敗家娘們兒,逞逞男兒威風,不料女性羣衆皆是柳眉倒豎,喝道:“杵着幹啥,還不把白菜撿回來,晚上想吃樹根啊!”
於是好漢們暫時屈服於“敗家娘們兒”的淫威之下,屁顛屁顛加入搶白菜大戰中。
……
三天之後,京中傳遍了這件事情,大部分人認爲那位折雪郡主出身高貴,與朝陽公主關係極好,現在又與東宮舉止親密,想必多半是已經預訂的太子妃的人選了。
而那場刺殺卻並未透露出半點風聲傳到民間。
而事件的女主角折雪郡主蕭折靡姑娘剛剛辭別安國公府衆人,在老太太和魏夫人不捨的目光裡,踏上了馬車,準備再次回汴州外祖父南平候那裡去。刺殺的事民間是沒有什麼風聲,可宮裡已經鬧翻了,皇后極度震怒,下旨徹查。說起來若不是蕭折靡邀請朝陽出宮,又偷偷帶着她去西山寶覺寺,就算有人想行刺也沒機會啊。皇后聖上是沒有出言責怪,可安國公府的政敵威遠大將軍一派卻死抓住這點不放。老太太與魏夫人這麼一合計,覺得靡姑娘雖然最近學問心智長進不少,但闖禍的本事也長進不少。爲了以防她再惹出什麼更大的事,也爲了做做樣子表現出嚴懲靡姑娘好讓威遠將軍他們閉嘴的假象,便做出這個決定,再將靡姑娘送回汴州反思三年,行完及笄大禮才能回京,以儆效尤。
可實際上老太太和魏夫人清楚得很,這次事故中她們家靡姑娘表現非常好,朝陽公主和皇后娘娘嘴上不說,那只是不能直接拂了威遠大將軍一派朝臣的面子,心底可非常感謝她當時捨身相救的。再加上最近京中瘋傳的消息,皇后未必就沒真動過這個心思。老太太這時候將靡姑娘送出京城,一來堵住別人的嘴懲罰了蕭折靡,二來也是保護她的周全,人不在京中,你想製造麻煩陷害她也找不到機會。
蕭折靡當然想得到這些問題,可是才和母親父親在一起沒多久就要再次分離三年,她到底情緒是很低落的。小四替她掀開車簾,她彎腰坐進馬車裡的剎那便吃了一驚,隨即發現了羞花先生閉着雙眼沒有半分笑容,她吶吶地出聲表達歉意:“先生,對不起,學生這次連累了您要同我一起離開京城……”
她話還未說完,羞花先生卻突然睜開眼睛,露出笑容打斷她:“做得好。”
“什麼?”蕭折靡錯愕不已。
車伕一揚馬鞭,馬車便咕嚕咕嚕地緩緩前行。
羞花先生看着她,目光炯炯有神,明亮而熱烈:“五姑娘,原本那一晚三姑娘對我說,若我助她上青雲,不論是東宮還是無極宮,她必竭盡所能幫我完成心願。原本她容貌就比你出衆,而現在更是有近水樓臺的優勢,可大大縮減時間,我立刻猶豫起來。因爲你知道,我有一個最大的顧慮,那就是五姑娘你癡心東宮,我怕到最後又鑄就第二位蕉寧夫人,那麼我可沒有第三次重來的機會了。而現在——我覺得五姑娘似乎比我想象中潛力更大,我願意同姑娘賭一把,所以主動上了馬車,決定跟隨五姑娘離開。”
難怪第二天再去拜訪羞花先生的時候,她說要清淨幾日,想必正舉棋不定吧。
蕭折靡沉凝許久,啞聲問道:“先生想要扶我做聖上的女人?”
“不。”
羞花先生目光灼灼地吐出四個字:“是東宮妃。”
“先生不是說東宮不能……”
羞花先生的目光更加灼熱,雙手似乎激動得微微顫抖起來:“他能!如果他願爲你放手一搏,血染江山。”
逼他造反。
蕭折靡一聲嘆息,眼前浮現太子殿下清冷華雅的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