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歡揪着衣袖,臉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她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從頭到尾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的羞花先生對蕭折靡卻另眼相待。她不明白她到底哪裡比不上這個五堂妹,除了自己父親是庶子以外,無論容貌,才藝,學問,脾氣都比五堂妹好多了,羞花先生到底看上了五堂妹哪一點?!
“娘……”
蕭何歡皺着眉不甘心地悄悄拉了拉陳氏的衣袖,想讓她娘再幫忙替她說幾句好話,然後再度展現一番自己的才學,以求得羞花先生的青睞。畢竟這位女先生的身份她也聽到了一點風聲,拋卻曾教導過二皇子不談,就單單只是能讓高貴傲氣的魏夫人坐在這裡笑臉相迎,就看得出女先生有多不凡。
陳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閨秀,性格十分溫婉,也不善與人爭鬥,但看着自己姑娘那樣的眼神,她倒是鼓起了勇氣說道:“羞花先生,其實阿歡她還不止能背……”
她話還沒說完,羞花先生已經斂了笑意,不鹹不淡地擺了擺手,起身回道:“陳夫人不必多言,二姑娘的才氣我已知曉,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回房休息,等到三日後開始教學再提不遲。”
陳氏只好悻悻閉了嘴,跟在魏夫人和張氏身後一路送羞花先生出了院門。
臨走時羞花先生別有深意地看了張氏一眼,然後點頭道:“三位夫人不必再送,就到這兒吧。”
蕭折靡挑了挑眉,她不明白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五堂妹身體痊癒了嗎?”蕭何歡走到她身邊來,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又冷笑道:“果然人去地府裡轉了一圈回來性格都變得有趣了。”
“有趣”兩個字被蕭何歡咬得很重。
蕭折靡瞥了她一眼,笑着小聲回答她:“多謝二堂姐關心,我身體非常好。因爲我讀書少,所以性格還算有趣,要是像二堂姐這樣讀書讀得多了,又不解其意,那性格當然就無趣了啊。”
“你!你也就敢對我說這句話,你敢去跟三堂妹說這句話嗎?”
蕭折靡一聳肩,滿不在乎地反問:“我爲什麼要去跟她說?”
蕭何歡氣得眼前發黑,咬了咬牙,眼神裡燃起熊熊火焰,偏偏這時候陳氏送走了羞花先生,不好繼續待在魏夫人的院子裡,便轉身招呼她回去。糾結良久她也只能一跺腳甩下一句“你等着。”然後和陳氏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張氏自然用不找別人請,早就離開了。
等到用晚飯的時候,魏夫人的臉上還掛着笑容,一邊給蕭折靡夾菜,一邊誇她真是懂事了,這纔像個貴族千金應有的做派,以後也要多多跟着羞花先生學習云云。弄得蕭折靡吃頓飯嗆了四回,只爲岔開她母親魏夫人的話頭。
不過總算吃完飯就放她回去了,顯然是還惦記着她的身體剛好,讓她多休息。
這還是重生之後蕭折靡第一個夜晚,這一覺她睡得很香,什麼夢也沒有。
翌日清晨。
蕭折靡起了個大早不說,居然還主動把書案上那本《千字文》拿來看,可真是讓小四和葡萄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好吧,說是看也不太貼切,準確一點應該是摸。她坐在椅子上一頁一頁地撫摸着這本書,面露回憶之色,說不清是悵然還是思念,又或者是怨念。
這本書……
那一年梅花初綻,他雪衣貂裘將一本封皮精緻的書冊遞給她,脣角帶了一絲淺薄的笑意,聲線華麗清冷,彷彿遊走在宣紙上濃墨重彩的湖筆,無聲無息間呈現一片緋色畫卷,低迷撩人:“等蕭五姑娘背熟了這本書,本宮就派人去安國公府提親。姑娘意下如何?”
那是她十五歲生辰收到最爲特別的一份禮物。
那是一本民間私塾裡十歲稚子都能倒背如流的《千字文》。
她擡頭,目光撞進一片深邃黑暗,浩大無邊的幽潭裡,那是他的雙眼。儘管她不知爲什麼要背書,但還是驚喜於他說的那句話,竟然雀躍着答應下來,此後回府夜以繼日,連睡前都還要讀一遍。三個月後她終於能一字不落地背完《千字文》,然後他果然遵守諾言派人來安國公府提親了,還是聖上賜婚,可是他要娶的不是她,是蕭沉鸞。
蕭折靡想到這忽然狠狠地打了個冷顫,彼時自己身在迷霧中看得不清楚,現在卻明白得很,他送自己《千字文》不過是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才疏學淺罷了,而自己那時候所表現出來的歡呼雀躍,更是無比可笑。
可是他連嘲諷都能表現得這樣清冷尊貴,不折損一分一毫的華雅,若即若離間讓人分不清是蜜糖還是毒藥。
就像是神袛一樣站在青雲端,高不可攀俯視蒼生。
東宮重儀太子,姬塢。
“姑娘?姑娘?”小四叫了幾次她都沒回過神來,索性將手往她眼前一晃悠,瞬間奏效。蕭折靡合上書擡頭茫然地問道:“啊,什麼?”
小四翻了個白眼,敢情剛纔她那些話都白說了。
“奴婢剛纔說您看得這樣認真,夫人和大爺知道了一定高興。不過現在該去夫人那裡了,有門房傳進來消息,說是大爺的馬車已經進了城門,過不多時就得到府裡,您等下還得要和大爺夫人一起去見見老太太呢。”
她爹已經進了城門了?
蕭折靡眼睛一亮,將書放回原來的地方收拾了一番就快步去了魏夫人那裡。
兩柱香的時間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她等得有些急不可耐,坐下不到一會兒就起身到大門口看一眼,然後又回來坐下,然後過一會兒又起身去張望。來來回回這麼幾次之後,魏夫人也被她給逗樂了,一把拉過她按在椅子上,調侃道:“阿靡你至於麼?以前剛回京城的時候可是有好幾年沒見面,也沒見你這麼急迫過,現在你爹去薊州赴任不過才半年,你怎麼連坐都坐不住了?”
那不一樣,這中間隔着生死,沒有經歷過怎麼能體會她原本已經絕望的世界,忽然又有了奪目的光彩,那種激動任她自恃冷靜也無法壓抑。
“爹怎麼說也是薊州巡撫,這回回來一定給我帶了不少好東西,我期待一下也不行?娘你不會連這也吃乾醋吧?”蕭折靡總算坐了下來,再也沒起身。
大約又過了一盞茶功夫,院門處傳來鼎沸的人聲,一大羣下人來回擡着大箱子往庭裡搬,隱隱有人興奮地大叫:“大爺回來了!”
魏夫人這才起身帶着蕭折靡和一干丫鬟迎了上去。
“夫人,阿靡。”
蕭遠風神采熠熠,身上還穿着巡撫官服,經過這幾天的路程也不顯疲憊,見到魏夫人和蕭折靡的一瞬間就笑了出來,蹲下身一把抱住跑過來的蕭折靡,然後問她:“聽說你又任性了,還敢投水?”
“哎,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爹這次饒了我吧,我也很可憐的!”蕭折靡裝出無辜的模樣,眼神中冷意一閃而過。
是的,絕對不會再自盡,生命纔是她最大的資本,死了什麼都是空談。
蕭遠風原本也不打算責怪她,小時候不在身邊,好容易有機會在一起了,自然是寵上天的。他捏了捏蕭折靡的鼻子,笑道:“你個小鬼頭,這次倒是挺會說話,你娘要是饒過你了我就不追究了。對了,見過新來的女先生了嗎?”
“見過了。”蕭折靡點頭同時轉頭看向魏夫人。
蕭遠風挑眉,也看向魏夫人,溫柔地問道:“夫人,聽說新來的女先生有些來頭,不知是哪位?阿靡年紀小,又生性被慣壞了,可有衝撞到嗎?”
提到羞花先生,魏夫人瞬間臉上容光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