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天空之中有彤雲密佈,寒風呼嘯着如同無處不在的長鞭抽打萬物。
枯草黃土隨風而動,打在顯得更加滄桑的咸陽城上,打在咸陽城外密密麻麻站立的將士身上,打在依舊顯得有些畏懼的關中秦人身上,打在高高的黃土壘就的高臺上,打在高臺頭戴漆冠身穿珍貴袍服站立着的男子身上,打在他花白的鬍鬚上,打在他蒼老的麪皮上,打在捆縛着他的繩索上……
在高臺不遠處,還有一個相對較高的臺子,跪坐着上將軍項籍軍中的第一謀士范增,年過古稀的他,依舊精神矍鑠,跪坐在那裡腰桿挺得筆直,看似昏花的老眼裡,不時會有精光閃現。
范增跪坐在那裡,又等了一會兒,看看周圍關中秦人已經聚集的差不多了就從鋪着的席子上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塊摺疊起來的錦帛,打開,神情嚴肅的開始大聲念:
“項伯,原爲楚左尹,楚國已故武信君項梁之弟,上將軍項籍叔父!武信君復立楚國,帶兵反秦,勞苦功高!
上將軍九戰九捷,憑一己之力而挽大廈之將傾,叔侄二人皆英豪也!
然項伯,身爲武信君胞弟,上將軍之叔父,毫無英豪之舉,而多卑鄙之行!
所犯罪過實多,今日就其重大違禁之事,列出十宗,說與諸君知曉……”
站臺之上,范增中氣十足的念着,每念一句,就停頓一會兒,讓安排在那裡傳令兵一個接一個的將話傳向遠方之後,纔開始讀下一句。
“……項伯地位崇高,不思進取,反排擠諸將,剋扣封賞,以至於諸將敢怒而不敢言,兵卒忍氣而吞聲……其罪一也!”
范增一點點將項伯所犯罪過念出,其中包括這三條——濫用職權,以上將軍叔父之名義,強逼上將軍坑殺秦卒……包藏禍心,誘殺沛公於鴻門,陷上將軍項籍於不義……心懷不軌,埋伏刀兵,欲殺反秦首功項籍於席間……
原本還有些驚恐的秦人,在明白那個將要被殺的人,就是坑殺秦卒二十萬的主謀項伯之後,心中的驚懼就已經所剩無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憤慨和解氣!
待聽到這人在殺了沛公之後又想要謀殺那個帶兵入關秋毫無犯,將秦人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的上將軍項籍的時候,心中憤怒之情更是無以復加!
迎來一個明主容易麼?搞死一個之後,還想再搞死一個?
若不是看在這老傢伙不久就要死的份上,有些脾氣火爆的秦人,非要上去將這蒼髯老賊揍上一頓方纔解氣!
立在另一方的楚軍軍卒,在聽到這老賊縱容手下剋扣自己血戰得來的封賞時,就已經是義憤填膺,待聽到老賊還準備謀殺那個戰神一般帶着他們打出無上榮耀的統帥時,更是氣炸了胸膛!
恨不得持着手中長戈,立即就將其捅死!
“此等無情無義,十惡不赦之人,如何能容他苟活於世?
上將軍仁義,至今感念舊情不忍對其痛下殺手,老朽卻不管這些!縱然違逆上將軍之念,也定要讓此人伏誅!”
看着顯得有些羣情激憤的衆人,范增頗爲豪邁的說出了結束語,一聲令下,在衆人憤恨、期待、解氣的注視下,在被堵住嘴的項伯驚恐的眼神中,一個身強力壯的行刑將項伯頭顱按在砧板上,另一個手中利斧劈出,斬斷了綁在柱子上的繩索,被吊起來的沉重的青銅鉞轟然落下,鮮血飛濺,地上出現朵朵桃花……
有秦人跪倒在地失聲痛哭,似是心中某種執念終於放下。
有將領鬆開拳頭,長出一口胸中濁氣,長期憤懣終於散去。
項氏諸人中隻身前來的項莊還是忍不住的流淚……
呼嘯的風中,有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卻是不忍前來的上將軍項籍飛馬馳來。
從來都沒有倦色流露的身軀之上,被悲傷和無力所籠罩,顯得極爲蕭索。
他一步一步緩慢而緘默走上高臺,雙膝一軟,跪在臺上,山一般的身軀拜到下去,久久不起,看得人心中酸楚,就連先前憤慨不已的衆人,此時也升起淡淡傷感。
爲上將軍的純孝和長情而心生感動,同時也更加痛恨死去的項伯。
良久之後,伏地不起的上將軍纔在族弟的勸說下緩緩直起身子,寬大的袍袖掃過眼簾,雙目盡赤,淚水滾滾而下。
上將軍從旁人手中接過素色布帛,將項伯無首的身子包起。
默默流淚的項莊將項伯首級放入一貴重盒子,捧在身前,跟在抱着項伯軀體淚流不止神情悲痛的上將軍身後,一步步走下高臺。
上將軍沒有理會伏地請罪的范增,也沒有下達任何一個指令,就這樣抱着項伯的軀體一步步朝鴻門走去……
范增從地上站起,在大司馬龍且、韓信的命令下,衆兵卒一一歸營,前來觀看的衆位秦人也都離去。
鴻門沛公靈堂,得知消息的蕭何跪地而泣,之後找來一罈酒水,在沛公靈堂喝的大醉……
一個時辰之後,整個鴻門,乃至整個咸陽一片縞素……
當夜寒風吹得甚緊,卷下紛紛揚揚的大雪來,次日一早,整個關中全白!
許多人都在暗暗的說,這是上將軍純孝之心,感動了上蒼……
上將軍因爲太過悲傷,一直在靈堂守孝不出,各種事務盡皆拋下,幸好有亞父范增在,新立的參乘陳平也極爲得力,而軍事方面,有兩位大司馬掌管,內政軍事都未曾出現差錯。
韓國司徒張良張子房,前來祭拜過楚左尹項伯後,向上將軍辭行,將送沛公靈柩回鄉。
至此,憔悴的上將軍放才走出靈堂,祭拜過沛公遺體之後,又親自送了一程,而後回到靈堂,再度守孝不出。
同時有善辯風水之人,快速的尋找到了風水寶地,點穴之後,召集刑徒贅婿,抓緊修建陵墓,因爲時間過緊,規模不會太大。
范增派出去的宣政使,也如同上次宣講約法三章的政令一般往關中各處散去,向秦人說殺降卒首惡已除,同時告誡衆人,不要胡作非爲。
蕭何如約留下,沒有前來祭拜項伯,而是在張良送走沛公遺體之後,就躲進了被鍾離昧截留下的衆多保存完好的書卷堆中,在咸陽一處大宅院裡,分門別類的整理着如山般的戶籍民冊法條律令,山川地理圖冊。
在范增的交代下,有專人在這裡服侍幫忙。
這些人,最初時還有些輕視之心,在親眼見證了這個男子處理各種紛雜書籍的速度以及熟練程度之後,沒有一個人敢輕視這個整日沉默寡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