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騎軍大營內,立義將軍段隨沉思半晌,臉上霍然現出笑容,擡起了頭道:“爲今之計,只有傳信到叛賊那裡,說我等願意用武遵交換令姜。這武遵乃是賊首武沈之子,想必叛賊不會不同意。”
這法子聽來可行,衆人紛紛點頭,謝玄與王凝之也長出了一口氣。事不宜遲,當下由謝玄操刀寫了封書信,段隨則派精幹手下持了書信前去與叛賊接洽。
到了傍晚的時候,那名驍騎軍使者趕了回來,帶來了九天龍的回信。段隨一把搶過書信,衆人就着燭光仔仔細細讀了一遍,看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九天龍是個極爲狡猾謹慎之人,回信說同意交換,然則要求晉軍只能派出一人前去換俘,地點則是叛軍水師的主船——八槽樓船。
費連阿渾怒道:“這不是明擺着坑人麼?到了那八槽樓船之上,還不是事事都由他等說了算?”
皇甫勳也道:“不錯!此事萬萬不可應承。公平起見,雙方該當在江邊交換人質纔是。這些叛賊簡直異想天開,難道他等不想要武遵的性命了麼?”
這時候那名驍騎軍使者結結巴巴地插了口:“那些,那些叛賊,那些叛賊說了。。。”
“說什麼?莫要吞吞吐吐,如實說來便是!”段隨追問道,語氣聽來頗不耐煩。
“叛賊說武遵的性命他等定然是要的,倘若我等想要改換地點也無不可,只是不敢保證,保證。。。”驍騎軍使者又說不下去了。
染干津一把扯住他胸口,大吼道:“莫要像個娘們!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驍騎軍使者苦了臉道:“叛賊說若是非要改換地點,他等可不敢保證還來的謝家女郎還是完璧之身!”
段隨、謝玄、王凝之三個同時勃然大怒,哇哇叫了起來,直氣得胸口發悶。叛賊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若是晉軍不肯就範,他等就要侵犯了謝道韞,反正到時候晉軍爲了換回謝道韞的性命還是會送回武遵,然而那時候謝道韞的清白卻已經被玷污了。
這可是真正抓住了段隨等人的痛處,衆人抓耳撓腮,彷然無計。便在這時,王凝之突然站了起來,大聲道:“我去!成與不成,總要一試!”謝玄頓時坐不住了,起身喊道:“叔平莫要胡鬧!若是非要一人前去,那也該是我去!”
這下子段隨倒是對木納死板的王凝之刮目相看了,不意此人竟有此等膽氣!這廝心中大受刺激,當下重重咳嗽了一聲,朗聲道:“幼度兄,叔平兄,非是段隨無禮,你兩個武勇還是差了些,此一去恐怕難以成事。。。”
王凝之大怒:“你待怎的?”
段隨哈哈一笑道:“叔平兄息怒!請聽段隨一言。我段隨不敢號稱武功蓋世,可等閒十來個漢子卻也近不了身;我水性高超,又通駕舟之術,再不濟也能跳江逃生;試問此間衆人,還有哪個比我更合適走這一遭?”
此刻帳中衆人,謝玄、王凝之水性不差,但是武藝平平;染干津等鮮卑豪傑功夫過關,可到了江上怕是連步子都站不穩。數來數去,也就是段隨與劉裕兩個可堪當此大任。
劉裕有些不服氣地道:“劉裕自信武藝不弱,也深通水性,懇請將軍派我前去!”
段隨長笑不絕,聽來豪氣干雲:“我早已言明,此事攸關段隨私人,絕不願枉送驍騎軍任一弟兄的性命!你等不用再說,這一遭,我段隨是去定了!”當下喊過之前那名使者,叫他隔日一早便去告訴叛賊,他等的條件晉軍盡數答應了,約在後日一早交換人質。
大夥兒心中明白,段隨此去必定是千難萬難,可若是他去了都不成,其他人就更不作打算了。王凝之靜靜看着段隨,貌似神情無異,心中卻無端一酸:這段隨的確是個人物,難怪阿元心動。。。謝玄瞅瞅段隨,又看看王凝之,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
夜深人靜,驍騎軍大營陷入了沉睡,然而劉裕的營房裡卻是悉悉索索,人聲不斷。仔細看去,驍騎軍將領們差不多都到齊了,只聽劉裕道:“將軍寧可自己孤身犯險,也不肯傷及一個弟兄,這樣的頭兒又到哪裡去找?我劉裕不才,這次就算送了性命,或者回頭給將軍斥責,也定要偷偷跑了去幫忙!你等怎麼說?”
染干津道:“將軍是個好人,待我不薄!這條命隨時拿去都行,我染干津隨你去!”張威、昌隆兄弟等人也紛紛表示定要同行。
皇甫勳猶豫了一下道:“你等根本不通水性,如何幫忙?”
染干津臉色一紅,吶吶道:“大不了尋條小舟乘夜渡去便是。到時我閉了雙眼,怎麼也要強撐過去。據說那樓船穩如泰山,上了樓船我不就活了過來?”
“就是!就是!”大夥兒一齊應和。皇甫勳訕訕一笑,不再說話。
“胡鬧!”費連阿渾發了話:“那樓船處在叛賊水師中央,若是駕了船前去,恐怕近不到跟前便給發現了,豈不是白白送死?到時候叛賊若是藉此向段將軍發難,那可不害了段將軍?”
衆人一齊垂頭無語。
劉裕氣道:“都怪你等連個游水都不會!若是像我這般,只需一根小小樹幹便可泅渡到江心,夜色裡出發必定不會叫人發覺。試想以我弟兄幾個的身手,倘若都能上了那樓船,又何懼些許叛賊?
說到這裡,劉裕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陡然間怪叫一聲,手舞足蹈地衝出帳外,頭也不回的去了,留下滿帳驍騎軍將領面面相覷,全然摸不着頭腦。風中傳來他的聲音:“我須過幾日才能回來,若是將軍問起,大夥兒替我遮掩一二。”
。。。。。。
隔日天氣頗爲晴好。旭日東昇的時候,驍騎軍大營內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這是桓熙派來的部衆,態度倒也尚可,只是話一出口卻讓驍騎軍衆將士一齊叫罵了起來。
原來桓熙支走了驍騎軍後,興抖抖地殺往京口。不料叛軍吃了虧之後老實了許多,再也不肯出城野戰,只是死守城牆。桓熙的鐵甲軍缺乏攻城器械,甲冑又沉重,實在不適合登城。衝了三兩回,徒損了百八十人,毫無進展。
半夜時分,武沈又帶了一千死士突然開城夜襲,闖進桓熙營中四處縱火。總算鐵甲軍精銳,折騰了半宿好不容易纔把武沈打退,回頭檢點營中,竟然折了三百多甲士,更被一把火燒去了糧草,士氣頓時大沮。桓熙只好退兵數十里紮營,又派人到附近郡縣催要糧草。眼看姑孰援軍依舊遙遙無期,他萬般無奈之下居然想到押送武遵去京口城下,藉以要脅武沈開城投降。這幾個部衆便是跑來討要武遵的。
段隨與驍騎軍將士哪裡肯答應?當即一頓臭罵將這幾個桓熙部衆趕了出去。這幾個哭喪着臉跑回桓熙處,具言段隨無禮至極、竟然豪不理會世子的軍令,氣得桓熙哇哇大叫。
不久後郗超跑來,說是偵得了段隨抗命的原因。桓熙聽完,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最好段隨這廝叫九天龍一刀砍了腦袋!”郗超點了點頭,森然道:“哪怕段隨有命回來,此次他違抗軍令在前,私放要犯在後。其罪證據確鑿,待平定叛軍,我等定要請桓公治他的大罪!”
桓熙陰笑着送走了郗超,霍然換上了一副極之猙獰的嘴臉,抽搐着麪皮叫道:“來人,替我寫一封密信送去九天龍處,告訴他明早換俘之人正是驍騎軍軍主段隨。他若一刀宰了段隨,驍騎軍必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