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燕建熙十年(前秦建元五年)十二月,洛陽告急,燕國衛大將軍、樂安王慕容臧率領十萬大軍自鄴城馳援洛陽。
大軍行至新樂渡口,接到了秦軍再次猛攻洛陽的緊急軍情。慕容臧擔心秦軍搶先攻入洛陽,當下將行動遲緩的步兵及一應輜重留在黃河北岸,帶領三萬騎兵搶渡黃河。
適逢暖冬,黃河冰層太過單薄,非但不能跑馬,反倒給渡船帶來極大的麻煩。待三萬騎兵盡數渡過大河,天色已經遲暮。慕容臧催着大軍行進,但也只跑到滎陽郡的石門地界,天色就已完全變黑。夜間無法快速行軍,慕容臧與幕僚商議之後決定就地紮下營寨,全軍即刻休息,待第二日一大早,全速進軍,爭取一日之內趕到洛陽城下。
無論是從洛陽傳來的軍報,還是斥候帶回來的消息來看,秦軍眼下正被拖在洛陽城下,遠在兩百多裡之外。洛陽與滎陽之間的兩座重鎮——偃師與鞏縣目前還控制在燕國駐軍手裡,秦軍絕無可能出現在左近。於是寒冷的冬夜裡,三萬燕國大軍毫無戒備地進入了夢鄉。
結果睡到半夜,寨中火光大起。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中,秦軍騎兵從各個方向涌入燕軍大寨,四處縱火殺人。不少燕軍在睡夢中就被砍去了腦袋,驚醒的燕軍衣甲不整,睡眼惺忪,完全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陷入了極度混亂之中。
這場屠戮一直持續到清晨,燕軍的寨子化作了一片焦土,超過兩萬五千名士兵糊里糊塗地丟掉了性命,剩下的也都跑散了,多數竄入了嵩山山區。
慕容臧在親兵隊的護衛下逃得一條性命,他一口氣跑到黃河岸邊,倉惶北渡而去。樂安王前腳剛走,後腳秦軍追兵就已趕到。燕軍的渡船仍然停泊在黃河南岸,正待天明之後趕往北岸繼續運兵,這下子盡數被秦軍繳獲。如此一來北岸留守的七萬燕軍要想渡河可就麻煩了,光是蒐集船隻就得費老大功夫。
原來當日王猛定下計策,準備在滎陽突襲燕國援軍,秦軍之中最擅長途奔襲作戰的樑成當仁不讓接下了此次任務。一萬鐵騎卸下重甲,輕裝兼程,趁夜出發。一夜之間樑成竟然跑出去一百五十里路,於夜色中直接越過了偃師,鞏縣二城,到天明時分已經進入滎陽境內,當下偃旗息鼓,藏入嵩山密林休整。這個時候慕容臧的軍隊剛剛到達黃河北岸的新樂渡口。
精銳的秦軍遊騎不斷將燕國大軍的行蹤彙報至樑成軍前。當燕軍在暮色中紮下營寨的時候,樑成也終於敲定了自己的作戰計劃——業已休息了一整個白天,可謂以逸待勞的秦軍在黑暗的掩護下,鬼魅般出現在燕軍營寨的四周,靜靜地等待着深夜的到來。
丑時三刻,萬籟俱寂,燕軍陷入了完全的沉睡之中。黑暗裡面,隨着一個個火把的耀起,一萬秦軍騎兵高高擎起長刀,呼嘯着開始了他們的死亡收割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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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援軍遭遇夜襲,大敗於滎陽石門,三萬騎兵盡沒,樂安王隻身逃回河北!
消息傳到洛陽城,業已被霹靂車連續打擊搞得神經虛弱的洛州刺史慕容築再也禁受不住,徹底崩潰。與此同時,兩封出自秦國主帥王猛之手的信件被送入洛陽城中,一封是給慕容築的,一封則送去了洛陽城裡的世家門閥手中。
王猛文采過人,一封勸降信叫他寫得聲情並茂,讓慕容築一時恍惚不已:自己到底是燕國還是秦國的洛州刺史?字裡行間卻又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壓,不停提醒着慕容築,他最大的倚仗已經蕩然無存。
於是乎,在五日大限的第三日裡,武威王慕容築認真地考慮了開城投降這個問題。同日洛陽城中的大小世家連袂來訪,恰到好處地表達了舉城老少皆支持慕容築獻城的想法。城防軍隊中多有本地世家子弟把持要位,一時間軍心動盪,全城上下已無戰心。
身爲燕國皇族的慕容築維持了最後的體面:容我再考慮一晚。
大小世家拜別而去。當晚慕容築其實一件事情都沒做,甚至懶得開動腦子,早早躺下了,這一覺睡得出奇的香甜。
第二日慕容築召集了洛陽城中的各級將領至刺史府,這裡麪包括了傅顏、段隨,甚至也請來了中山王慕容衝及其家將韓延。
武威王開門見山,直截了當闡明瞭自己準備開城降秦的想法。
場中並沒有炸開鍋,除開少數國族(鮮卑族)將領,大多數人都以沉默的方式表達了他們對洛州刺史的支持。慕容衝不出意外咆哮了起來,傅顏制止了他,這一刻在洛州守軍眼裡,大司馬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無上的威嚴不復存在。
慕容築自嘲地一笑,淡淡道:“鳳皇,我知道你此刻心中大罵我是個膽小鬼。不錯,我是怕死。你不怕死,可眼下死了就可以保住洛陽城嗎?你儘可問問傅將軍!”口中已然不再自稱本王。
傅顏嘆了口氣,朝慕容衝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秦軍戰力幾何,即便沒有霹靂車,全力攻城的話,破城也不過是一兩日的事情。慕容築多半是在給自己的貪生怕死找藉口,可這藉口一點毛病沒有。
如今傅顏算是明白了秦軍爲何示弱退兵,根本就是下了一盤圍城打援的大棋局啊。傅顏不是沒有想過此節,只是自己都覺得援軍有十萬之衆,秦軍又要圍洛陽,如何還敢分兵前去主動進擊?如今看來,秦人的強悍遠在自己的估計之上,僅以少數兵力長途奔襲,居然就大破了數倍於己的燕軍。
慕容築見慕容衝啞口無言,繼續道:“如今再不投降,恐怕洛陽闔城上下,都要付之焦土!大秦天王苻堅素來待人寬厚,輔國將軍王猛亦已來書,再言無傷一人性命,諸君儘可寬心。”見場中衆將紛紛點頭,他聲音驀然擡高了八度:“武猛校尉段隨,罪不可赦!當縛于軍前,任憑秦軍發落。來人!”擒下段隨,這是王猛信裡專門要求的。
話音剛落,數十名埋伏已久的甲士持刀衝了出來,將段隨團團圍住。“嗆啷”一聲,場中段隨,傅顏,慕容衝三人拔出了佩刀,其他人俱未動作。慕容衝大聲喊道:“慕容築,你要殺段隨,須先殺了本王!”韓延見狀無奈,當下也拔出長刀,護在慕容衝身側。
段隨這兩日一直有些精神恍惚,今日又遭此變局,心頭苦澀已極。此刻聽慕容衝如此說話,不禁笑了一下,心道:“慕容衝,你小子有種!不枉我救你一命。”對之好感大增。
慕容築不去搭理慕容衝,朝着傅顏喊道:“子彥,替我勸勸鳳皇。你也不想無謂傷了中山王罷!”
傅顏正想大罵,突然發現慕容築拼命朝着自己使眼色,胖胖的大臉扭來扭去,顯得頗爲滑稽。到底兩人配合已久,傅顏心知有異,冷靜下來,對着慕容衝道:“殿下稍安勿躁,萬事有我!”又輕聲對段隨道:“從石,你若信得過我傅顏,且放下刀來,絕不教你受了委屈!”
段隨看看場中形勢,硬拼也不過多拉幾個墊背的,並無太大意義,索性全指望傅顏了,當下拋去長刀,束手待縛。慕容衝還待上前,傅顏一把奪去他手中鋼刀,抱住了他。韓延察言觀色,見是傅顏出手,料想對中山王無害,遂收了佩刀站在一旁。
當下幾個甲士上前,取出繩索捆住段隨,牽了下去。
慕容衝猶自激動不已,站在那裡破口大罵。段隨頗爲感動,轉過頭大聲喊道:“多謝殿下仗義!此情,我段隨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