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庫傉官偉領四百壯士,赤膊銜刀,攀爬秦營東南角高欄而入。高欄之後雖有秦軍守兵,然見四百壯士一個個身臉塗彩,自高欄上怪嘯撲下,夜色中仿若惡鬼降臨,嚇得頓作鳥獸散。
庫傉官偉遂打開欄門,又砍開內營門,大聲招呼早已伏在夜色中的段隨所部。段隨長槊指處,驍騎、雲騎兩軍如風掣出!
入得營內,但見六千騎軍所向披靡,將匆忙集結的秦軍撞得七零八落。庫傉官偉則引四百壯士隨處放火,撲殺零落秦兵。
秦營大亂,人馬只顧逃命,幾無抗爭之士,自相踐踏之下,死傷愈加狼藉。有些秦兵好不容易破開營柵,正要竄逃時,卻見營外火把遍野——乃是草頭王們不捨戰功,早早候在秦營外圍。。。這時瞥見秦軍敗兵,草頭王們爭先恐後上前,少不得搶幾顆人頭到手。
中軍帳外,石越癡癡呆立,眼睜睜看着麾下士卒或死或逃,他竟無動於衷。幾個親兵急得上前扯他,石越卻一振雙臂,格開了他等,黯然低語:“天要絕我,逃之何益?你等,自行去罷。。。”火光熊熊,猶如白晝,可映在石越的臉上,卻只見寥落二字。
直如秋風掃落葉,戰事須臾結束,秦軍或死或降,更無一人昂立。便只中軍帳外,石越孤單單矗立風中,擡眼掃過無數支指着他的森寒長矛。。。忽然雙手一伸,摘下紅纓兜鍪,厲聲大吼:“天不佑秦,奈何?大好頭顱,拿去!”
“恭敬不如從命!”段隨下馬,大步上前。刀過,人頭翻飛,落地,猶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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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建元二十年(晉太元九年)三月裡,慕容垂令慕容寶在石門搭建黃河浮橋。橋成,慕容垂揮軍十餘萬大舉渡河北上,兵鋒直指鄴城!
啓程前一日,忽聽外頭有人聲喧譁,慕容垂皺眉而出。走到門口,擡眼看時,不覺一怔——庭院之中,衆人圍伺之間,一人跪倒在地瑟瑟抖個不停,其形容猥矮,衣衫破舊不堪。。。竟是“留”在長安的少子慕容麟!
原來得知慕容垂舉起反旗,苻堅怒不可遏,當即下令抄捕慕容垂府中人等。小可足渾氏長安君聽到消息,頓知自個爲慕容垂無情拋棄,痛上心頭,生無可戀,以三尺白綾懸樑自盡。長安泉州侯府中,凡家丁、奴僕、婢女。。。皆入重獄。慕容麟恰在城外山莊,見機得早,竟叫他先一步跑離長安。這廝頗是堅忍,一路小心翼翼、忍飢挨餓,雖吃足了苦頭,終於到達滎陽。他倒是“毫不計較”被老父拋棄之實,徑直投奔而來。
慕容垂還未說話,後頭先有人冷冷“哼”了一聲。聲音冷脆,慕容垂一聽即知是元妃。這時慕容垂一隻腳正要踏出門檻,聞聲頓時停住,呆立不知前後。。。
“郎君自決便可,無須顧慮元妃。。。”腳步聲起,踢踢躂躂漸漸遠去,不復可聞。
慕容垂嘆了口氣,跨步出門。
慕容德湊上來,低語道:“兄長!此子心術不正,不可用之。”不遠處高弼與悉羅騰亦雙雙朝着慕容垂搖頭,慕容農與慕容隆兩個則面無表情。。。
慕容垂雙眉皺得越發緊了。
便在這時,慕容寶走過來,開口道:“總是自家兄弟,也不能置之不理。。。耶耶,要不然讓賀麟先跟着我?”
彷彿聽到衆人所語,慕容麟惶急不已,目中含淚,苦巴巴望向慕容垂。。。
慕容麟形狀悽苦,慕容垂看在眼裡,也覺惻然:我留賀麟在長安,擺明了是讓他送死。。。如今他逃得生天,還肯跑來投我,我怎忍棄之?又想起長安君——縱使自己大是不喜其人,終究害她丟了性命。。。於是長嘆一聲,溫言道:“賀麟,你。。。起來說話。”
慕容寶呵呵一笑,上前攙起了慕容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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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兵近鄴城,苻丕坐立不安,又因喪了石越,愈加驚惶。也是“病急亂投醫”,苻丕急派樑琛出城,往慕容垂軍中傳個口信。
樑琛見了慕容垂,正肅襟冠,朗聲道:“長樂公語君曰,去歲天王大駕失據,君千里勤王,保輿衛鑾,其忠貞之節,雖古時賢者不及也。奈何棄此大功,行今日不忠不義之舉?過貴能改,古來如此,還望君多多思量。但能改過自新,爲時未晚也!”
此言一出,滿座將士頓作鬨堂大笑,直不信苻丕竟會“天真”到這等地步——都叫人家打到大門外了,還覺着三言兩語就能說服人家歸順?
樑琛面對滿堂指指點點,面不改色,只直直看着慕容垂,靜待後者答話。
慕容垂不笑,反一本正經道:“當初孤受天王大恩,銘感於心,從未忘懷。也因此,孤並無傷害長樂公之心,更盼他與部屬全都平平安安。”
樑琛一滯:“泉州侯的意思是?”
“孤只求在關東之地復興大燕,以後更可與大秦永結鄰好,豈不妙哉?你回去鄴城告知長樂公,孤無意與他爲敵。還請他早早交出鄴城,自可安然回返長安,與天王團聚!”
樑琛冷笑一聲:“泉州侯真是好打算!原來就是這般報答天王大恩,哼!”
樑琛語氣不善,惹得慕容垂部衆紛紛涌過來,戟指怒罵。樑琛孤身昂立,不爲所動。 Wωω ▪тт kán ▪¢Ο
這時慕容垂忽然拔高了聲音:“樑主簿,你聽好了!長樂公若執迷不悟,不肯讓出鄴城,孤也只好竭力攻城,到那時,只怕城中一人一馬也難脫逃!孤言盡於此,你等好自爲之!”頓了頓,又道:“還有,孤已光復大燕年號,往後這世間便只有大燕燕王慕容垂,再無大秦泉州侯一說!”
慕容垂說到這裡,重重跨上一步,幾乎撞到樑琛身上,且鬚髮皆張,瞧着威勢駭人。
樑琛身形遠較慕容垂矮小,又遭羣雄環伺,可面對氣勢蓋天的燕王慕容垂,他竟是殊無懼意,這時凜然振胸,高聲厲色:“將軍!當初你不容於燕國而投大秦,天王待你推心置腹,寵信甚於勳舊,自古君臣相知之厚,無出其右也!可誰知,天王只小敗一場,你竟叛逆至斯!長樂公乃天王長子,受命關東重任,怎能拱手將關東獻給叛逆?大夫死王事,國君死社稷,將軍若定要攻打鄴城,又何必說這些花言巧語?只是將軍曾爲世之敬仰的忠貞之輩,卻要變作人人唾棄的逆賊,嘿嘿,樑琛竊爲將軍痛!”
此言一出,場中頓時炸了鍋,人人怒形於色。慕容寶直接拔出佩刀,高喊着要砍了樑琛的腦袋。慕容德拉住慕容寶,對着樑琛搖頭道:“樑天寶,你本是大燕臣子,投秦也不過十年,如何這般說話?就不怕丟了腦袋?”
樑琛正色道:“死則死耳!樑琛不願做往復背主之徒!”
這下連慕容德也惱了,一甩手,鬆開了慕容寶。慕容寶挺刀搶上,刀光如練,就要砍在樑琛脖頸之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當”的一響,慕容寶鋼刀給震飛了出去。衆人定睛看時,竟是慕容垂出手,拔刀格飛了慕容寶之刀!
“各爲其主罷了,樑天寶是個忠義人兒,何苦爲難他?讓他走!”慕容垂說完,背過身去,忽然覺着意興闌珊,默然當場,良久不曾言語。
直到樑琛遠遠離去,慕容垂這纔回過神來,輕咳一聲,道:“派快馬往列人,召從石與那羅延率部前來匯合,圍攻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