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羌死了。
這位曾憑着一己之力,在潞川將三十萬燕軍殺到心膽俱裂、血流漂櫓的絕世勇將,死了。此刻他靜靜橫臥廳門之前,渾身上下插滿了羽箭,再無一絲聲息。他生前每一動皆如雷霆、氣勢如山如淵,死時卻匆匆忙忙、卑似螻蟻,與戰陣上死去的一個個無名小卒並無多大差別。
鄧同傻了,雙眼與嘴巴張開老大,面色死白,徹底傻了。
。。。。。。
發生了什麼?
初時並無異外,鄧同興沖沖跑出廳門,火把掩映之下,映入眼簾的正是高蓋那張憨厚的國字臉。高蓋身後人影憧憧,可不在少數。事諧矣!這是鄧同當時的想法。
然而僅僅片刻之後,風雲突變!當四名死士攙扶着鄧羌跨出廳門,高蓋那笑容可掬的方臉突然變了,變得猙獰,變得兇戾!他大吼一聲:“還不動手?”
鄧同一愣,藉着火光他發現高蓋麾下之人全都舉起了弓箭——咦?老高不是領了一百名刀客前來麼?怎麼個個不拿刀,卻都帶了弓箭?怪事!他哪裡來這許多弓箭?莫非。。。莫非這些人不是我那些刀客?
鄧同的臉色變了,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然而什麼都晚了——羽箭如蝗而來,“嗖嗖”不絕於耳!
鄧同彷彿看到自己被萬箭穿心而過,他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然後。。。然後他發現自個好好的,居然不曾被射到一箭!
絕處逢生?鄧同驚喜不已,然而轉過頭時,一瞬間又從天堂掉進了十八層地獄——廳門邊鄧羌與四個死士倒斃在地,每一人都中了不下一二十箭,插得刺蝟也似!
高蓋這夥人顯然極爲忌憚鄧羌的武勇,不約而同之下,十人倒有十一人把弓箭射向了鄧羌那邊,頓時將猝不及防的鄧羌與四名死士射成了箭靶子。可憐鄧羌勇冠當世,不輸猛虎,卻在這平陽城外一處小小別院裡送了性命!
高蓋拔刀指向鄧同,只待他一聲令下,弓手們便要再次萬箭齊發。便在這時,一撮人快步行來,爲首者喝道:“且慢!”高蓋聞言當即垂下了手中刀,弓手們亦掛弓收箭。鄧同擡眼看時,來者可不正是慕容衝、韓延、段隨、劉裕等一干人?
鄧同咬牙切齒,他不看慕容衝等人,卻朝着高蓋吼道:“姓高的!我那一百名刀客何在?”
不待高蓋答話,不遠處韓延先叫了起來:“鄧郡丞,你那一百名刀客確實難對付!若非高元超(高蓋表字)安排得當,慕容太守派去對付刀客們的五百死士怕是要損折一大半!還好還好,眼下我等損失不大,你那一百刀客卻是死個精光,一個也不曾漏了網,哈哈!”
鄧同望着高蓋的雙眼如在噴火:“我鄧同自問不曾薄待與你,爲何如此?”
高蓋表情尷尬,垂了頭不敢正眼看鄧同,任憑鄧同不斷髮問,只是不理。這時慕容衝等人已然走到近前,韓延哈哈笑道:“慕容太守許了高元超平陽郡丞一職。你若不死,元超兄如何當這郡丞?”
鄧同面色鐵青:“就只這區區郡丞一職?”
“自然不只。。。”韓延笑得好生開心:“慕容太守可比你大方多咯。太守有言,日後高升他處之時,自當表薦元超兄繼任平陽太守。還有還有,元超兄雖說不差錢,可府中姬妾實在是姿色平庸,太守這裡正好有那麼十個八個鮮卑美女,一股腦都賞了元超兄。。。嘖嘖,元超兄豔福不淺吶!”
鄧同“呸”了一聲,依舊不看其他人,盯着高蓋一字一頓道:“高蓋!難道他慕容衝能給的,我鄧家給不出來?只爲了幾個美女還有他慕容衝一番虛言妄語,你竟敢謀殺鄧刺史?我只是不信!”
“也罷,就讓你死個明白。”慕容衝開口了,語氣不緊不慢:“昨日深夜,我遣人潛入元超府中,也沒做別的,只是客客氣氣將他一家老小統統請了出來,到我另一處別院裡好吃好喝而已。他一家完好無損,此刻夜深時分,想必睡得正香。”頓了頓,瞥了高蓋一眼,又道:“不過我慕容衝說過的話,嘿嘿,可不是什麼虛言妄語,說到自會做到。可惜,你鄧同是看不到那天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鄧同頹然坐倒,目光失神,不再盯住高蓋。半晌,他忽然擡頭,叫道:“慕容衝!你說讓我死個明白。。。那好,我且問你,你哪來五百死士那麼多人手?我日日緊盯於你,你怎麼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這許多手腳?還有,你說你還有另一處別院?我怎麼不知?”
“我慕容衝不會食言!說了讓你死個明白,那就說與你聽又何妨?”慕容沖淡淡一笑,朝着韓延點了點頭。
韓延會意,大笑道:“豈不聞狡兔三窟也?鄧郡丞只知慕容太守有這麼一處別院,所以平日裡眼睛裡頭只盯着太守城中的府宅還有這處別院。嘿嘿,可惜這座別院本就是放在明處讓你看的,你又能看出什麼來?太守的另一處別院建在隱秘處,不過不方便告訴你在哪裡。嗯,那地兒大得很,養一千人都夠,五百死士自然不在話下。”
“鄧郡丞自以爲算無遺策,可惜碰到慕容太守,卻還是差得遠了。”韓延繼續:“你以爲慕容太守平日裡爲何節儉無比?還有,平陽郡里老是有盜賊出沒,四處打劫商旅大戶。我韓延奉太守令前去偵剿,卻每每無功而返,還記得鄧郡丞你每次都要奚落於我。。。嘻嘻,你又怎知,那兵也是我,賊也是我?這些省下來、搶過來的錢財不少,養個五百人,還真是不難!”
鄧同越發頹喪:原來慕容衝暗地裡竟然搞了這許多動作,可笑自己還以爲郡中萬事皆在控扼之中,可悲,可悲。。。
“好了,你都清楚了,現在可以死了。”慕容衝語氣平淡,彷彿今夜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死鬥,還有之前種種精心安排,都只是平常不過的小事。這時段隨與劉裕對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鄧同悚然一驚,死亡的陰影籠罩心田,讓他一瞬間顫慄不止。他想起家中的金銀財帛、嬌妻美妾,忽然覺着好生不捨。下一刻,就見他掙扎着起身,放開嗓子吼道:“慕容衝!你不能殺我!”
“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