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慕容衝府裡的一間偏廳,兩下里坐着四個人。左首是慕容衝與韓延,神情平淡;右首的段隨與劉裕則愁眉不展——府外叫鄧同看得死死的,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段隨躲在府中暫無大礙,可這般拖下去總也不是個辦法。
劉裕先開了口:“兄長乃是大晉使臣,鄧同也好,甚至鄧羌也罷,怎敢擅自動你?不若我等大張旗鼓把兄長的身份宣揚出去,他等定然投鼠忌器。到時候我等大搖大擺直接走了出去,理他等做甚?”
話音剛落,韓延急道:“不可。。。”
“爲何?”劉裕愕然。
韓延支支吾吾,卻又不說話了。劉裕急了,想要說話時,卻被段隨一拍肩膀止住了。順着段隨的目光看去,就見慕容衝臉色凝重,緩緩道:“石頭,你是晉國使者,鄧羌明裡動你確有顧忌;可反過來說,我慕容衝身爲秦國一方牧守,居然與你這晉國大將私會,這事兒不是更加讓人起疑?就算我兩個本是故交,可平陽並非你回江東的必經之路,傳揚開去,怕是說不清楚。你也知道,我慕容一族,在這秦國過得並不順暢。。。”
劉裕叫道:“有什麼說不清楚的?兄長與我身爲晉使,居然在秦國境內莫名遭遇賊襲,甚而被迫北渡黃河,不就是這點破事麼?你秦國賊匪橫生,又不是我等的錯!”劉裕自然曉得澠池之“賊”其實是丁零人,不過這裡頭有些玄機,就不必和慕容衝他等說道清楚了。
“不得無禮!”段隨朝着劉裕一聲暴喝。劉裕吐了吐舌頭,不再爭辯。
段隨轉過頭,沉聲道:“所以鳳皇你樂得與鄧羌鄧同他等步調一致,誰都不說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麼?”
慕容衝沉默無語,半晌才微微頷了下首,這算是默認了。
段隨的臉色一下黯淡下去,過了良久,忽然又拔高了聲音道:“鳳皇!我只問你,你真的只是爲了避嫌?”
慕容衝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張,並不明顯,卻還是叫段隨捕捉到了。段隨目光炯炯,只盯着着慕容衝看。慕容衝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答道:“石頭,確乎如此。你若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一霎那間段隨覺着心底蒙上了一層灰,他嘆了口氣,說道:“我信。。。我怎會不信你?既然你這裡難辦,我們再想別的法子。”
屋子裡一片沉默,氣氛沉悶得叫人難受。
再過得片刻,慕容衝忽地站了起來,朗聲道:“石頭你也莫要擔心,萬事皆有我在。你寬心在我府上待着便好,我絕不教鄧羌鄧同得逞。”說完頭也不回去了,韓延巴巴跟上,留下段隨與劉裕兩個孤零零坐在原地,只覺着意興闌珊。
。。。。。。
郡守府的一條走廊裡,慕容衝快步在前。後頭韓延大步跟上,低聲道:“主公,您下定決心了麼?”
慕容衝停下步子,冷笑道:“你說呢?”
“主公英明!”韓延躬身道:“舍了區區段隨,日後這平陽一郡軍、政便皆在主公手中,大事可爲呵!”
慕容衝沒有接話,臉色陰沉得可怕。韓延低頭弓腰,冷汗涔涔,涼風吹過,背上冰冷一片。好半晌,終於聽到慕容衝道:“你去找鄧同,與他直言,我慕容衝信得過鄧羌,卻信不過他鄧同。想要我交出段隨,除非鄧羌親自來一趟平陽,我要聽鄧羌的親口承諾!”
“喏!”
。。。。。。
晉陽城裡,秦國幷州刺史、徵虜將軍、真定郡侯鄧羌撫着一封書信,上上下下看了不下十遍。待最後扔下書信長身立起之時,這征戰多年、殺人盈野的天下名將竟已是老淚縱橫:“景兒,是耶耶不好,三番五次不曾抓住那姓段的狗賊,讓你在那邊一等就是十多年!天幸上蒼護佑,這好死不死的段狗賊居然自動送上門來。這一次耶耶去平陽,斷然取了那段狗賊的首級回來祭你!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且說韓延跑去見了鄧同,把慕容衝的意思說了一遍。鄧同不敢怠慢,當即修書一封送來鄧羌處。鄧羌胸中鬱積的仇恨實在太深、太久,已成了一道執念,這時聽說即刻便能得報大仇,焉能不激動?立時決定親自跑一趟平陽。
當下他挑出十名精幹心腹,換了微服偷偷出城,馬不停蹄往平陽城趕去。這事兒他與慕容衝既已達成默契互不聲張,便絕口不與旁人提,越低調越好。是故城中官宦所知,乃是鄧刺史出城秋獵去也,此一遭遠去西山,怕是有段日子才能返回。
鄧羌急匆匆趕到平陽,一口水都沒喝就喊鄧同去召慕容衝來見。只爲保密,雙方約在城外一處隱秘的所在會面。
慕容衝來得不慢,且只帶了韓延一個“隨從”。鄧羌這裡也就是鄧羌、鄧同,以及同來的十名心腹死士,此外再無旁人。
慕容衝上前,略略欠身,先行了一禮:“下官慕容衝見過鄧刺史。鄧刺史此來平陽,小子幸甚!”
鄧羌眯起雙眼,上下打量慕容衝。他自然不是第一次見慕容衝,只是每次看到慕容衝時,總覺着這小子變化頗大。初時還只是身體相貌上的變化,後來便覺着慕容衝從第一次見面時的極度孤癖、倔傲,到後來慢慢融通、圓滑了一些。這一次見面,雖說這小子依舊是那張不冷不熱板着的臉,說話時卻客氣了許多,又是“下官、小子”,又是“幸甚”什麼的,倒是從前不曾從他嘴裡聽到過。
也對!天底下哪個能擋得了高官厚祿、大權在握的誘惑?你小子終究不能免俗!鄧羌暗暗冷笑:爲了景兒,且先讓你得意些日子,日後再尋個機會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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