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楊定,差不多也該上鉤了罷。。。”卻月陣中,段隨張望一眼黑黢黢的前方,喃喃自語。
且說楊定得了慕容衝被困渭水岸邊的消息,一蹦三尺高,火急火燎率軍而來。此人不愧爲將才,先射出一撥火箭,雖瞧不大分明,倒也窺得燕軍擺了個陣勢在那頭,於是派出幾小隊騎兵前衝,先探探燕軍的底細。
段隨早有準備,喝令陣中只以軟弓小箭射去,稀稀拉拉,全無章法。那幾隊秦軍呼嘯着轉了一圈,幾無損折,遂踏馬而回。其間有三兩騎衝得猛了些,不慎撞入燕軍陣中,一時騷亂聲四起,好半天才平息下來。落在這邊秦軍的耳朵裡,便認定燕人的陣型壓根就是花拳繡腿,多半一衝即潰。
恨絕了慕容衝的楊定這下再無遲疑,長槊指處,前軍隆隆而出,自左、中、右三面而至。
“咻咻咻咻!”強勁的破空聲連綿不絕,燕軍的箭矢陡然變作了瓢潑大雨,比之方纔何止強了十倍?
高速奔馳中的秦軍騎士毫無防備,迎頭撞入箭雨之內,不知多少騎士與馬匹給當場射成了刺蝟!前排猝倒,夜色中又作了後排的絆子,自相傾軋之下,一騎騎、一排排,成片仆倒。
還是有不少秦騎撲到了燕軍陣前,卻被那百座“堡壘”生生抵住,死活撞不進去。“堡壘”上燕軍力士揮動銅杖大戟,無論人、馬,皆砸爛、斬斷。騎術好些的堪堪避過兇狂的杖戟,又被燕軍厚盾所阻,復爲長矛戳刺,一時間人哭馬嘶,好不悽慘!
前軍無功,楊定勃然大怒:“都是廢物!”一揮手,又將中軍壓了上去。
秦軍氣勢復振,山呼海嘯。那邊廂燕軍悶了頭只管拉弓、搭箭,攢射不絕,以爲迴應。戰場上馬蹄聲、人喊聲、箭嘯聲、刀撞聲、銳刃入體聲。。。聲聲不絕。雙方打得都挺苦——秦騎一路衝去,血染沿途,折損無數;燕軍裡頭,拉弓的勒得腕傷指斷,舉盾的撐到口吐鮮血,“堡壘”上的力士殺傷力驚人,當仁不讓成了秦軍打擊的首選目標,此時戰死的,已近三成。
燕軍大陣固然搖搖欲墜,秦軍卻也吃不消了——前軍、中軍將士或死或傷,剩下的有心再衝,可連跨下馬兒都沒了勁道。
楊定再也料不到燕人剛強至斯,竟致自己這支彌足珍貴的騎兵損失慘重,直恨得鋼牙欲碎。可仗打到眼下這份上,燕人也就剩下最後一口氣。。。楊定向着燕軍方向虛虛一望,彷彿看到慕容衝正晃着他那張小白臉嘲笑自己,一股雷霆怒火再也壓制不住,怒喝出聲:“後軍隨我衝陣!”
邊上副將似有勸阻之意,卻被楊定惡狠狠一瞪眼,頓時作罷。於是馬蹄聲再起,秦軍押上了最後一把籌碼!
燕軍箭矢依舊不停,卻明顯稀疏許多。楊定一馬當先,舞槊如魔,秦軍緊隨其後,雖不斷有人落馬,可終究衝了過去。。。力士“堡壘” 一座接着一座被摧毀,眼見得秦軍就要破陣而入!
當是時,段隨死命揮動令旗,大吼如雷:“錘槊!”
燕軍陣中赫然站起兩整列兵士——前一列將士扎穩馬步,以肩爲架,雙手虛託,撐起一杆杆沉重的斷槊;後一列將士手持鐵錘,吐氣開聲,猛然砸擊斷槊。。。
“嗚嗡!”根根斷槊如虹飛出,撕破碎空,竟生金鐵交鳴之聲!
飛槊銳利、沉重,又以巨力錘出,威力大得驚人——凡中槊者,無論人、馬,皆爲洞穿。好幾支飛槊角度奇準,一連洞穿三四個秦軍騎士,兀自不曾力竭!
這正是段隨給秦軍備下的大殺招——他仿效歷史上劉裕所爲,將丈八長槊一截爲四,皁水堡裡囤積的兩百來支長槊頓成了千支短槊。這時出其不意使將出來,真正是兇暴無匹,摧枯拉朽,無堅不摧。
高歌猛進的秦軍顯然被打懵了,跨下馬兒也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段隨令旗揮舞不止,支支飛槊便如地獄裡浮出來的鬼火,呼嘯不絕!
“殺!”慕容衝不失時機拔出佩刀,仰天狂吼。燕軍掀開厚盾,舉矛、挺刀,瘋狗般猛撲出去!
秦軍再也支撐不住,爆出一陣鬼哭狼嚎,一潰千里!
楊定紅了眼,連殺三名掉頭逃跑的秦軍騎士,可惜,無濟於事——更多的潰兵如潮涌來,將自家主將無情撞到!楊定連人帶馬翻倒在地,一條腿被自個的坐騎死死壓在身下,動彈不得。他看到副將朝着自己這邊瞥了一眼,卻無動於衷,反倒把馬鞭抽得“噼啪”更響。。。
秦軍,大敗!
“將軍真神人也!”燕軍將士心悅誠服,圍住段隨拍手不絕。慕容衝笑逐顏開:石頭你命中註定要與我一處。。。你一來,日出雲開!
“卻月,卻月。。。”劉裕兩眼放光:“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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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定沒死。
慕容衝森寒的刀刃架上楊定脖子的一瞬間,驍勇無畏的大秦博平侯忽然就變了一個人——他哭得嗚哩哇啦,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的一條腿兀自壓在馬下,卻不妨礙他磕頭如搗蒜:“罪人乞降!罪人乞降!但能饒我小命,日後定當鞍前馬後,做牛做馬!”
“有趣,有趣。。。”不知爲何,慕容衝也一改往日性子,笑眯眯看着楊定道:“也好,就讓苻堅瞧瞧,他的好女婿。。。到底有多好!”
事不宜遲,大夥兒收攏戰馬,班師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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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阿房,慕容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段隨爲右將軍,與韓延持平,位在高蓋、慕容恆、慕容永等之上。段隨倒是沒推辭,私下裡對劉裕說道:“我算是想通了,左右都是爲了救回燕兒,少不得藉助鳳皇之力。先當他這右將軍也好,再不濟總可名正言順統領一路兵馬,方便同那苻堅老賊開打。”
慕容衝見段隨欣然領命,歡喜不盡,當即下令設宴宮中,爲段隨接風,順便與麾下衆臣引薦一番,說道說道段隨的智勇。
席間(西)燕國一衆文武對待段隨的態度,可謂參差不齊——韓延自然好說,當場幹了幾盞,高蓋在平陽便與段隨有舊,好歹對付得過去,不痛不癢喝了一盅。慕容恆、慕容永兩個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顯然對慕容衝“厚此薄彼”頗爲不滿。也難怪,慕容衝平陽起兵的舊部就那麼一小撮,(西)燕軍主力多爲當初慕容泓的班底,素來唯恆、永馬首是瞻。他哥倆平日裡連韓延、高蓋也不大放在眼裡,怎甘被一“新人”搶去了風頭?
無論如何,段隨擺卻月陣大破楊定一役着實精彩,再經回來的燕軍將士添油加醋,傳得神乎其神;不少鮮卑人更回憶起當年段隨洛州敗鄧羌、幷州退楊安等舊事,越說越是玄乎,直把他捧得跟戰神無二。加上段部乃鮮卑大部,身爲王族嫡裔的段隨沾光不少,如此這般,他在(西)燕軍中,算是一舉成了名,立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