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說是要賞月,可是偏偏找了這麼個多雲的夜晚……”
“我喜歡。”
“月亮已經看不到了……”
“我喜歡!”
是因爲這驟降的黑暗嗎?他的聲音怎麼忽然變得冷冰冰的?
月,再次從雲裡游出,消瘦的玉顏時而拂過淡淡的雲絲,仿若羞澀的少女。
“快月末了吧?”她盯着那彎弦月,忽而失神。
“嗯,廿七了。”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顫……六月二十七了,千羽翼,你在找我嗎?你失去了我的消息,很正常,可是我,怎麼也聽不到你的消息?
她看向莫習,不知要如何提起千羽翼,卻見莫習輕啜了香茗,將茶盞放置案上,於是那水面便浮起彎小小的月,瑩潤有光。
洛雯兒瞥了眼月牙,又看了看莫習,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人多是喜愛滿月,因爲它團團圓圓,卻很少有人去賞弦月的,悽悽涼涼,總是不得圓滿……”
笑:“當然,你怕是又要說……‘我喜歡’……”
莫習笑了,笑意如水滌過,濯去了一貫的戲謔與邪魅,現出玉一般的溫潤光華,然而或許是因了水波動盪,那眉宇間凝着一抹說不出的幽黯。
“彎月有彎月的好處……”他目光遊離:“彎月時,可以盼望圓滿,而一旦圓滿了……”
他沒有說下去,只微垂了眸,任風牽着髮絲拂過臉旁。
於是水沉香的氣息便悄然飄散,複雜而幽眇。
洛雯兒不覺有些困惑。
初見時,他一襲雪衣,上下翻飛,雖瀟灑利落,然而更像耍帥。他言語輕佻,脣角常挑着戲謔,更是笑意邪魅,神色曖昧,讓人覺得他不過是個玩世不恭的登徒浪子。而現在……
風止,髮絲飄落,靜靜的搭在他肩上,掩去了精美的側臉,彷彿亦掩去了某些難以言說的寂寞。
他,到底是什麼人?
“你是什麼人?”一句疑問便這樣脫口而出。
髮絲輕揚,重露出戲謔的脣角,然而眸底的神色卻晦暗不清,那華貴與清雅的矛盾亦沉默其中。
她只聽他語氣淡淡:“生意人。”
生意人?
或許吧,什麼都算計得精明,什麼都要先考慮自己的得失,只不過……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莫習忽然打斷了她的失神。
洛雯兒站起身,默默的往前走。
月光又在雲影裡穿梭,她便只低着頭,看着地上一長一短的影子忽隱忽現,隔着三尺之距,徐徐移動。
她盯着影子,不由得想起那個草原之夜。
那夜,她沐浴完畢,千羽翼牽着她的手來到一片神奇之地。
那裡,有無數飛舞的幽藍,彷彿天上落下的星星……
她擡頭仰望……今夜,只有雲……
蟲聲,夾在腳步的窸窣中,寥落幽寂。
“雲彩……”
她聽到莫習在身後低語。
重新擡了頭,卻見雲尾稀疏,恰好掃過月影。
“我是在叫你……”
修長的影子忽的走近。
她驚惶的回頭,卻見他恰好走到面前。
未及反應,他寬敞的袍袖便拂過她的耳畔。
她在淡淡的充滿矛盾與複雜的水沉香氣息中略一愣怔,便聽他道:“還是這樣好看……”
洛雯兒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然而秀髮已翩然滑落。
摸了摸頭,方知他那一個動作,竟是抽去了她束髮的簪子,而此刻,那人倒似無事人一般往前去了。
頓時大怒,正欲追回,可是那人手一揚……一道暗光翻了兩翻,徑直落入草叢。
“這簪子太醜,過幾日我送你個新的。”
忽止了步,微轉了身子,脣角勾着一絲邪魅:“不過你要還銀子給我……”
無恥!
果真是生意人,都算計到骨頭裡去了。
洛雯兒咬牙切齒,不過轉轉眼珠,忽然疾步追上。
“你不肯放我走,我要怎麼拿銀子給你?而且我留在這,吃你的,穿你的,豈非又是一筆開銷?”
莫習看看她,驀地一笑,竟出其不意的拍了拍她的頭:“你自是還有別的用處,暫時能抵一部分開銷。”
她強忍怒氣,問道:“什麼用處?”
他低了頭,如水青絲恰到好處的擦過她的耳邊:“暖牀……”
==========
洛雯兒翹着腳,努力的要去摘枝頭那朵廣玉蘭。
其實她考慮過爬樹,不過想起那八個神出鬼沒的“婉冰”,她打消了念頭。可是既然她們會隨時出現,怎麼還不現身來幫她的忙?而若是她們不在身側,怎麼她一有逃走的舉動,她們就像原本便藏在空氣裡一般滲出來了?
婉瑩倒是路過了。
她之所以能認出這八個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其中之一,全是因爲此女經常是一副夢遊狀態,她有次甚至看到此女走着走着忽的站住了,半晌不動,待她過去看時,竟發現她已經睡着了。
某個婉冰曾經解釋道,婉瑩是她們八個中最小的,孃親費力生下她們時,她們七個都在哭叫,唯婉瑩默不作聲。孃親以爲她掛了,卻不想接生婆倒拎起來拍了拍,說這娃只是睡着了,然後她便成了姐妹中最“省事”的一個。
婉瑩剛生下來時,比只耗子大不了多少,大家都以爲她是先天不足,也便護着她,就連公子亦不曾苛責她,於是她便愈發養成了懶散的脾氣,所以方纔即便見到洛雯兒在費力,也只是打了個呵欠,便目不斜視的過去了。
洛雯兒因爲此前不小心砸傷了她,自是理虧,便不敢勞煩她,只得搬來塊石頭,踩在上面繼續奮鬥。
眼看着就要夠到了,一隻修長的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視線內,只輕輕一下,那朵半開半閉的廣玉蘭就落在了那隻手中。
姿態優美的花,形態優美的手,相得益彰,端得讓人移不開眼目。
她的目光只盯着那花與手,冷不防一腳踩空……
“小心……”
她急忙從那懷裡掙出來,卻見莫習只是溫和的笑笑:“這滿樹的花,爲何偏偏要這一朵?”
“我喜歡!”
搶過他手裡的花,沒好氣的回了句,卻恰恰是莫習常說的話,惹得他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