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宮。
窗外雖是雪花飄飄,窗內卻是暖意融融,時不時就有個窈窕的身影在透着暈黃的光的窗口一晃,然後飛出一串笑聲。的確如老太妃所言,延福宮今日方有了人氣兒。
此刻,她正伸着手,召喚同夏槐鬧得正歡的平安:“死丫頭,快別鬧了,還不把那凍梨給本宮拿一個過來?”
“老太妃,雖說您如今重新生了牙了,可是這凍梨生冷,洛尚儀說一時半會吃不得!”
“本宮吃不得,就你吃得?”老太妃生了氣,然而她這般年紀的人,生了氣也如小孩子一般:“快給本宮拿過來,否則……”
“老太妃還是先不要吃了吧?”
撩了錦幔珠簾出來的人竟是千羽雪,手裡端着朱漆托盤,上面是一盤熱騰騰的餃子。霧氣氤氳中,她仿若冰雪雕琢的臉更添仙姿。
“今兒本宮也來享受一下當掌櫃的滋味。”她輕嗅了嗅那盤飄香的餃子,做出無限回味的神色:“真香啊!”
轉而又皺了眉,彷彿惱怒:“只是洛尚儀好沒道理,人家本是打算進去幫她的,可是她誰也不讓看,生生把咱們趕了出來。老太妃,你一會可要好好說說她!”
“本宮說她做什麼?本宮誇她還來不及呢!”
“誇她?”衆人不解。
“你們不知道,這人越有本事了,便越受累。她這是心疼你們,纔不肯讓你們跟着學!”
“我看纔不是呢。是老太妃心疼她,才一個勁幫她說好話。自打老太妃見了洛尚儀,都不心疼雪兒了……”
“本宮怎個不疼你?你若趕緊把那餃子拿來,本宮便疼你!”
衆人便笑。
“老太妃,洛尚儀說了,這餃子要晾一會再吃,否則對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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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說凍梨冷,一會說餃子燙,這還讓不讓本宮過年了?本宮可算有了牙,你們就這麼折磨本宮?”
“老太妃,咱們哪敢呢?都是洛尚儀的交代……”
“本宮纔不信。本宮這麼疼她,她捨得讓本宮看着眼饞?”
正說着,洛雯兒也端着個托盤出來了。
老太妃一見她,頓來了精神:“都是墨兒不好,這麼久才把你放過來,害得本宮餓了半日,就等着這頓餃子,偏生雪丫頭還不給吃!本宮現在想好了,稍後本宮吃,你們就看着!若是墨兒來要人,本宮也不放!”
洛雯兒微垂了眸,掩去眼底的複雜,只笑着走上前:“餃子剛出鍋,若是急着吃,燙傷了,以後就是……”
“怕什麼?反正我老太婆也沒幾天活頭了,得享受就享受!”
見衆人臉色一變,亦知此語不妥,忙笑,又露出一臉饞相:“都說了這麼半天,餃子該晾得差不多了吧?”
衆人也便假裝什麼也沒聽見,插科打諢了幾句,便笑呵呵的奉了餃子上來。
老太妃迫不及待的夾了一個,蘸了調料,就往嘴裡一塞。
衆人都等着她誇餃子好吃,怎奈她品味半天,說了句:“這假牙真不錯!”
衆人一怔,大笑。
千羽雪捂着肚子:“就說這假牙,豈非也是洛尚儀的主意?”
老太妃又極盡心思的試驗了一番假牙:“嗯,不錯,我今兒個戴上它,感覺人都年輕了許多。你們猜猜,我年輕了多少歲?”
衆人說多少的都有,有人竟說成了八十歲。
老太妃便大笑:“照你這麼說,本宮豈非活回去了不成?”
衆人便又笑。
“還是阿雲有主意,難怪只要在我這多待一會便被墨兒尋回去。今日本宮就偏不放人,讓阿雲陪本宮守夜!省得後個他走了,把阿雲帶了去,我老太婆可就沒意思嘍……”
話至此,有人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老太妃便沉吟片刻,意味深長的瞅了洛雯兒一眼。
洛雯兒知道,這個宮女定是說起了醴泉殿的事,卻假作不知,只閒閒的剝起了凍梨的皮,再切成小塊。
千羽雪自是不想讓她尷尬,急忙打趣道:“老太妃說那假牙不錯,我也想要一副!”
“你年紀輕輕,要那個作甚?”
“這叫‘有備無患’!”
“好主意,奴婢也要!”
“還有奴婢……”
笑聲中,洛雯兒將一小碟凍梨遞到老太妃面前:“雖然不是那麼涼味道要差一些,但是老太妃的年紀還是不適合食用生冷之物……”
“我來幫忙看看是否冷熱適中……”
老太妃連忙拍開千羽雪的手:“少爲你的饞蟲找藉口!”
挑了塊凍梨放在口中,仔細品味:“果真是別有風味。阿雲,你可是不知道,現在這宮裡的丫頭可聽你的話了,那日你說要把梨在外面凍上兩日,我今天無論怎麼讓她們拿進來都不聽,守着銅漏,生生凍足了兩日,方拿了進來,又不肯給我老太婆吃。你說,本宮是罰她們還是罰你?”
洛雯兒便笑:“既是如此,便罰阿雲給老太妃再煮碗餛飩吧?”
“你這丫頭,這哪是想讓本宮罰你?分明是變着法的討本宮的賞嘛!”
“老太妃,我也要……”
“奴婢也要……”
“還有奴婢……”
“好好好,都有!且看那八仙桌上的托盤,去那紅錦下摸,摸到什麼算什麼!”
小宮女們都歡天喜地的圍上去,老太妃卻單單握住了洛雯兒和千羽雪的手,各塞了塊玉佩:“這都是先王賞本宮的,留着也沒用,給你們年輕人,戴着玩去!”
話雖輕鬆,可是洛雯兒看得出,兩塊玉佩皆價值不菲,而她與老太妃方認識幾日,怎麼就給她這麼貴重的禮物?
正要謝絕,老太妃卻合攏她的手,強迫她將玉佩攥在掌心:“收着,以後還有得麻煩你呢,這便算我老太婆的心意吧。”
洛雯兒不明白,老太妃也不解釋,既提起了先王,就開始嘮叨當年那些事。
洛雯兒從來沒有聽到千羽翼提起過上一任國主,千羽墨也只是借用另一個身份講了先王是如何對待自己的子女,僅是一言帶過,而今聽老太妃的意思,竟是對這位先王褒讚有加,說他高瞻遠矚,多謀善斷,而這一論斷便主要體現在當年將八個未成年的兒子全部趕出宮中,讓他們自謀生路,最後只剩下如今身爲國主的千羽墨和不知所蹤的大將軍千羽翼。
洛雯兒很是不解,雖然千羽墨同她解釋過,如此只是爲了訓練羊如何在狼羣中生活,可是千羽翼當年五歲便去學藝,千羽墨亦流入民間,雖都有所成,但是此中驚險與痛苦,非身在其中而不能盡知。那些個兒子又都死了,先王怎能做這樣殘忍的決定?怎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骨血爲他人踐踏,竟至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