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放什麼手?是要我放下這個想要打醒你的拳頭,還是想要我放開這不應該有的糾結?還是,你在對自己說,放手……
“郎灝,你個混蛋!”英秋冉怒吼。
怎奈郎灝已經轉了身……
“我不想她嫁人,不想……”他繼續怒吼。
那人頭也未回:“那就去找她……”
話一出口,就彷彿驚到什麼一般,身子一震,腳步也隨之停下。
就這麼短短的停留,英秋冉已經追了上來,梅花鹿般的眸子裡滿是激動:“對,找她,快去找她……”
這個靦腆的小夥子是不是瘋了?家教森嚴的他不僅“混蛋”罵得順嘴,如今着起急來,竟然還不結巴了。
“追,把她追回來……”
小夥子竟然抓着比自己高大強壯的郎侍衛統領往一邊拖。
這小子,難道要自己陪他去追千羽雪?
“要去自己去!”他忽然滿心煩躁,一把推開他。
英秋冉的小體格自是不堪一擊,卻很快爬起,也顧不得去抹臉上的雪,只興奮的拉他:“快去追她,快去追她……”
看着那糟糕的小臉,郎灝驀地心酸:“秋冉……”
頭一次,如此親密……
“別費力了……”
“你在說什麼胡話?”英秋冉雖然語氣憤怒,神色卻依舊興奮:“快去,快去……”
“秋冉,她已經走了,走遠了……”
“不!我知道,她在等,一直在等着……”
“秋冉,沒用的。她,是天子的女人……”
“混蛋!混蛋!”英秋冉終於再次暴怒:“你去追她,給我去追她……”
“要去自己去!”
一把甩開他,轉頭就走。
“如果我能把她追回來,我自是要去!如果我有你的本事,我自是要去!如果……”語氣忽然哽咽:“如果她喜歡的是我……我做到今天的地步,我這麼努力的證明自己不是個無用之人,如果她肯看我一眼,我今天還會來找你?你個混蛋!”
寬肩抖動,卻不敢回頭:“我,配不上她!”
終於說出了壓在心頭多年的話。自打第一次見到她,心裡便生出了濃濃的自卑,這種自卑隨着時間的推移,隨着對她的關心愈發高漲,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不敢擡頭,壓得他……不能對她的出嫁道一句的阻攔,只能對着人去的空樓,用不成調的笛音來回憶爲數不多的單調得幾乎是一片空白的“邂逅”……
“你個混蛋!”英秋冉衝上來,抓住他的肩,目眥欲裂:“你有什麼配不上?爲了她,你放棄世子之位,放棄建功立業的機會……你明明可以遠赴邊關,或東征西討,用開疆擴土來換取衣錦還鄉,來求娶她,卻只爲了守着她,多看她一眼,而在宮中虛度歲月。你可知別人是如何評價你,嘲笑你?你失去了那麼多,縱使金山銀山也不能估量,你有什麼配不上?”
郎灝不語,氣得英秋冉恨不能打醒他。
“可是你知道長公主又失去多少?爲了你,她拒絕了各個世家的提親,各個國主的求婚,蹉跎至今,她若是早早的嫁了,又何至於……她本來就……時日無多,你怎忍心……你個混蛋!”
郎灝忽然掙脫他,一拳砸在樹上。
積雪震落,簌簌的落了一身,落了一地。
“你覺得配不上她,她又怕耽誤了你,你們當真是,天生一對!”英秋冉冷笑:“可是如今,你放開了她。她傷心的走了,依她的心性,可知她在宮中……她還能有多久?”
郎灝忽然轉了身,大步離開。
“你要上哪去?”
英秋冉急忙去追,可是他哪能跟上郎灝的速度?
然而就在這踉踉蹌蹌中,忽聽前面的人掉落一句……
英秋冉大眼一閃,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你說什麼?”
“我要去找她!”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英秋冉止住腳步,彷彿呆滯,又彷彿激動得渾身戰慄。
他屈指口中……
於是郎灝聽到一聲難聽得要死的唿哨……
一匹黑馬閃電一般自覆雪的林中躍出……
“去,去找她,快去找她……”
英秋冉將幾乎同樣呆滯的郎灝扶上馬,在馬屁股上猛踹了一腳。
黑馬一聲嘶鳴,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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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找她,快去找她……”
英秋冉看着驟然遠去繼而消失的黑影,口中喃喃。
他頹然倒地,手卻被什麼東西硌了下。
拾起,卻是那隻葉笛,因爲方纔那一下,已經開裂。
仰躺在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一任飛雪落在眼中,再化成水珠,順着眼角滑落。
“郎灝,你個混蛋,你個混蛋……”
緊攥葉笛,閉了眼。
風,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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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黑馬,奔出了盛京,奔進了原野,越過了山脈,飛渡了長河……
它如一道閃電,劈開茫茫雪海,直奔遠方的白,以及幾乎要淹沒在白中的迤邐的巨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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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的隊伍連日走在單調的白中,已經變得麻木,卻忽聽一陣馬蹄疾響由遠而近。
他們不由自主的回了頭,卻見那疾行的騎士一掠而過。
所有人的眼前都有金光一閃,卻是認出,那是王上欽賜的腰牌,有如孤親臨的無上權力。
無人阻攔,無人詢問,那騎士便一路向前方的車轎奔去。
似有所感般,那一直遮擋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安靜得彷彿無人的車轎忽然啓開了窗……
即便是最後方的人,亦感覺有一股香風撲面而來,帶着冰雪的清甜,帶着春日的芬芳,一時間,竟是覺得雪海綻出新綠,飛絮化作桃紅。
即便是最前方的人,亦彷彿看到灰暗的車廂裡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如美玉琢成,如冰雪雕就。
那張臉看着騎士,笑了。
不論看到或沒看到這笑容的人,後來都說,這是他們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的微笑。
於是,騎士伸出手……
不,他們有些不確定到底是誰先伸出了手,只是看到一剛勁有力,一纖細柔弱的手握在一起,然後,前者貌似用力又貌似輕鬆的一拉……長公主就像一隻輕盈的紅蝴蝶,展開曼妙的雙翼,從車轎裡飛出來,恰好落在騎士的身後。
騎士厲聲一叱,馬就像黑色的閃電,將剪開的雪海在雪花紛揚中輕輕合攏,而那一雙身影,亦彷彿伴着雪海的合攏,消失在冰天雪地的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