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即便是雪陵的公主,而今卻是無涯的淑妃,“香王”能夠歸屬無涯,亦是她的榮耀。
既向千羽墨示了好,又挑釁了東方凝,還證明了自己能爲人所不能爲,亦不因爲出身雪陵而偏私,何樂而不爲呢?
衆人尚在笑着,便見簾幕內那個出場率最高的小太監顛顛的往場中去了。
也不知道他跟那三個老頭說了什麼,好像話音還沒落,穆家老頭就一掌擊在了青玉案上。
這一掌可是不輕,衆人只見那小太監頓時變了臉色,扯着脖子喊御醫。
這怕是有史以來最爲混亂的斗香大會吧,連評判都受了傷,還是自殘。
御醫揹着藥箱趕來,卻被穆家老頭推到一邊,恨聲道:“女生外嚮,豎子不足與之謀!”
衆人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定是那位嫁過來的雪陵公主,如今的淑妃爲洛雯兒講了情。
有人認爲她是公正,大度,識大體,大義滅親,幫理不幫親,可也有人認爲,洛掌櫃獲勝已是板上釘釘,要她多什麼事?倒好像咱們無涯勝之不武,顯得他們雪陵多寬宏大度,把個“香王”讓給咱們似的。
外面人這般認爲,簾幔內那些精於勾心鬥角之術的更是如此,那一句句聽似誇讚實則諷刺的話你一言我一語的響起來,更有甚者,話裡話外的竟是說她給千羽墨丟了臉。
淑妃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她也是好心,怎奈好心被當做驢肝肺。她圖的什麼?“香王”歸了無涯,你們不也跟着光彩?如今倒好,不僅不出力,還說風涼話。
她汪出兩眼淚,楚楚可憐的睇向千羽墨。
以往,但凡她擺出這種委屈或欲語還休的樣子,千羽墨都會安慰她,寵愛她,令那些愛嚼舌根子的妃嬪嫉妒得眼睛發紅。如此,她不需費心便將她們打敗,還顯示了自己的單純善良,嬌憨可愛。所以,一向是她們把她踩得越狠,她便爬得越高,這已經是一條不變的規律。可是今天……
她看到千羽墨的目光轉了過來……她忽的記起,好像自從斗香大會開始,不管自已離他有多麼近,不管她貼着他的耳邊,吐氣如蘭的說了多少悄悄話,不管她又化了怎樣幾乎看不出來卻是能令她更見光彩的妝容,不管她將果子遞到他的脣邊,順便拿指尖挑逗他的敏感……他都沒有看過她一眼。而今,他轉了目光,墨玉般的眸子彷彿浸在鋪滿夕陽餘暉的水面上,是那麼清雅,那麼華豔。
她一向愛極了他的斜眸一笑。當年,他便是這樣睇了她一眼,於是一顆少女的芳心便在這如水波瀲灩如峰巒清雋般的魅惑中迷失了方向。
此刻,她急急的迎上他的笑意,竭力使自己顯得更爲惹人憐惜。可是那閃動無限委屈的淚光忽的一凝……
若是此刻有鏡子,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映在她眸中的脣角竟是挑着不屑,亦可清楚的看到自己在這種不屑下驟然慘白的臉色。
她是不是真的多此一舉?可是他說待斗香大會後再考慮冊封她爲貴妃的事難道不是……
還是說她自始至終就是錯了?錯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可結果是明明白白的,那便是她不僅沒有得了應有的好,就連雪陵亦要怨懟她。
此刻,真正的委屈才鋪天蓋地的襲來。
她連忙垂了眸子,眼看着一滴晶瑩自視線裡滑落,然而偏生那簾幕內的碎晶一閃,於是那點或許會成爲美人驚世駭俗的一瞬的淚光倏地不見了蹤影。待光芒閃過,只成了梨花青雙繡輕羅長裙上的一點溼痕。
然而偏在此時,一聲怒吼炸響耳邊,竟是激得水晶長簾玲玲作響。除了千羽墨,其餘人都嚇了一跳。
“大膽女子,竟敢盜用我雪陵之物。來人,把這個女賊抓起來!”發飆的是乾家老頭。
衆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場中到底發生何事。雪陵老頭該不是眼見得“香王”要易主,氣得發瘋了吧?
千羽墨的脣角已然僵硬起來,敞袖內,拳心緊攥,骨節作響,然而,只是沉了眉,一瞬不瞬,遙睇場中。
洛雯兒皺了眉,看着目眥欲裂的乾家老頭……盜用雪陵之物?他該不會指的是書局那些秘籍吧?若是如此……
“且慢!”
關鍵時刻,一個聲音淡淡的卻是堅定的飄了過來。
是段玉舟,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禮:“雪陵雖是制香之國,然而這些年來,因爲鍾愛此業的人愈來愈多,相互學習,彼此切磋的人亦是數不勝數。所以,雪陵的制香秘籍,雖然說不能盡通盡懂,然而亦非不可得之物。試問曾經參賽之人,有哪個沒有細心研讀過?不僅是雪陵,就是段某,亦小小的總結了幾篇文字,不敢說與貴國秘籍有相通之處,卻也可聊作笑談。況先生此前亦言,要將制香一業發揚光大,遍及四海。如此寬宏博大,又怎可疑人盜竊?而且洛掌櫃的確出人意表,頗多奇思妙想,段某自愧不如。我想不只段某,在場的各位亦是有目共睹。雪陵的制香一業流傳千載,的確博大精深,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斗香大會,乃羣英薈萃之所,亦是一決英才之地。數日的交流與競技,雖是緊張疲累,亦是受益匪淺,又何必計較一時的得失?三位皆是前輩,所知所學,令段某高山仰止。常言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又何必糾結於一個名頭?一個結果?”
“小子休要妄言!”丁家老頭憤而起身:“你們無夜的國主只會做蠅營狗苟之事,如今卻派你來行這光明正大之舉麼?誰不知道,你對這個女賊有愛慕之心?你無非是想娶她回無夜,也正好全了西門垣欺世盜名之心?而你……”
他滿懷鄙夷的打量段玉舟,目光不無惡毒:“依你的本事……你急功近利,被香損了身子,怕是再參加不了下一回的斗香大會了吧?”
爲了一個“香王”,爲了排除異己,丁家老頭已是不擇手段,竟是專往人的痛處戳。
洛雯兒當即怒了,可是未等她開口,視線邊緣處有一個身影飄然一閃,出現在段玉舟身邊,亦是朝評判席恭敬一禮。
他氣質流逸,舉止優雅,如同高山流水,頃刻平息了場中的劍拔弩張。
“先生年紀大了,又突逢事變,言語有失輕重,還請各位見諒。”
彬彬有禮,意態從容,雖是有將大事化小之勢,然而就憑着翩翩的風采,雍容的氣度,也無法讓人反駁他的言辭。
他再施一禮,向段玉舟,也向衆人,又衝洛雯兒微微一笑。
他形容清俊,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氣,這一笑就好比仙人鳥瞰凡塵,有悲憫之意。
悲憫?
洛雯兒奇怪於自己怎麼忽然生出這樣的想法?
然後便見穆蓮生與穆家老頭交換了下眼色。
速度極快,快得讓人覺得他們的目光不過就是隨隨便便的碰到了一起。
然而那一瞬間的交流又彷彿蘊含深意,令洛雯兒想起她出示花釀之前,穆蓮生微有焦躁,穆家老頭便衝他點了點頭,彷彿安慰,於是穆蓮生重新恢復淡定。
此刻,她亦是看到穆家老頭極其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不對勁!
她心中警醒,然後便見穆蓮生的目光徹底調向自己,笑得彷彿是《西遊記》裡的神仙找到了下界危害人間的坐騎。
“方纔先生說洛掌櫃是竊了我雪陵之物,實是謬誤!”
場下譁然,衆皆稱讚穆蓮生乃大家風範,不愧是銜蓮而生的謫仙,不愧是蟬聯兩屆的“香王”,境界非同凡響。
然而就在洛雯兒以爲他想用這種方式收買人心,意圖爲自己奪魁奠基時,忽聽他又說了一句。
雖是四圍紛亂,雖是他語氣輕輕,然而依舊輕而易舉的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洛掌櫃怎是盜竊呢?她原本就是我雪陵人!”
什麼?
仿若石破天驚,不僅在觀賽的人羣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就連洛雯兒的腦子都轟轟作響……她怎麼成了雪陵人?
然而她很快就清醒過來,“香王”落於誰手,哪個國家便有巨大的經濟利益,既然輿論都傾向於她,雪陵要保的便不是一個穆蓮生,而是這一年的黃金白銀珠寶玉翠,還有必須要保有的榮譽。而且她若是成了雪陵人,雪陵這次便不算敗,也不會得了雪陵國主南宮苑的責罰,可以說是將損失降到最低,還有意外收穫。
真是打得好算盤!
只是不知,他們要如何將她變成雪陵人,難道單單憑這一句話?
她這邊自初時的震驚轉爲好整以暇,那邊胡綸急了。
胡綸尚意圖說服穆家老頭速度就醫,可是穆家老頭就揮舞着連血管都被震得紅紫交錯煞是駭人的手跟御醫對抗,感覺真如同瘋了一般。
胡綸這工夫也沒心情理他了,直往簾幔那邊看……
洛雯兒這一路走來磕磕絆絆,卻又不屈不撓,當是在主子意料之中,至於是否能夠獲勝,他卻不敢肯定主子是否曾經料定,但是主子一定想到了一旦她已然獲勝而雪陵絕對會死活不肯承認,就連淑妃的“多此一舉”都是在主子的算計之內的,只不過現在……雪陵竟然恬不知恥的要搶人了。
主子,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