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頭,”洛雯兒眸光一斜:“你可看到了?”
王捕頭這些衙役包括盛京府尹,早就叫洛雯兒喂得飽飽的,聞言,頓點了點頭,指使手下將那幾個叫得最歡的人記下。張順等人生怕他們漏下哪個,不停在旁提醒,目光盡是仇恨。而那些個趁火打劫的傢伙頓感驚慌,紛紛叫嚷起來。
洛雯兒的目光緩緩拂過門板上的千瘡百孔,那些坑窪便如一把把小刀,將自己深深的刻進了她的心裡。
將視線從張順露出骨頭的傷腿上移開,她深吸了一口氣,微擡了頭,頓現一種睥睨之態,掃向那些個幸災樂禍的人。
“天香樓有地契,有房契,有官府頒發可以開店的憑證,自開張以來,一直奉公守法,謹小慎微,從無懈怠。去歲除夕,奉王命承辦宮宴,得蒙嘉獎,衆所周知,特御賜加封,上有王上寶印。試問,是哪個狗膽包天,竟敢對身沐王恩的天香樓下手?又是哪個,竟然損壞了這塊御賜的匾額?”
衆皆擡頭,門樓上的暗藍匾額右下方赫然是一塊酒盅大小的破洞。
人羣中頓有人轉身就跑。
“抓住他!”
王捕頭一聲令下,拔刀一揮。
衆衙役頓時撲上去制住了那個想要逃跑的傢伙。
“丁柱兒。”洛雯兒看住他,目光如刀如劍:“百里香的夥計麼?若是單憑你,怕是沒這麼大膽吧?”
“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們掌櫃的……”丁柱兒被踢落了牙,連哭帶喊。
不用洛雯兒發話,王捕頭已是遣人去百里香了。
砸了天香樓,若是洛雯兒不胡攪蠻纏,他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砸了王上御賜的匾額,那可就是謀反的罪了。
謀反,輕則抄家殺頭,重則誅滅九族。
洛雯兒本不想做得這般狠絕,可是沒辦法,有些人實在欺人太甚,他們在動手的時候,可有想過她的感受?他們在動手的時候,是不是也抱着將她架在炭火上烤的念頭,看着她痛苦掙扎,於是倍感開懷?
街角忽然傳來一陣哭喊和衙役的吆喝。
不用看,定是百里香的掌櫃全富貴被抓走了。
她的心裡忽然很亂。
如果全富貴真的被殺了,她是不是就出了這口惡氣?如果這些心懷惡意的人全部得了懲罰,她就有了報復的快感?
她,當真希望他們家破人亡?而眼下,她該怎麼辦?
突然無限疲憊。
她轉了身,面對滿室狼藉,閉了眼,低低的說了聲:“王捕頭,人證物證俱在,一會讓趙益算算到底損失了多少銀子,讓他們賠了算了。”
王捕頭點點頭,見她要往裡走,當即便要開口,卻有一個聲音搶先砸了進來:“把妖怪交出來!”
這個聲音在滿場靜寂的驚惶中是如此的突兀,仿若一石激起千層浪。
衆人頓時清醒過來,對啊,他們是來捉妖的,砸了她的店也是爲了讓她把妖怪交出來,怎麼倒被她繞了進去?不僅要隱藏妖怪繼續害人,還敢讓他們賠銀子?
“對,把妖怪交出來!”
“洛掌櫃藏着妖怪,莫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對啊,我記得,那妖怪長得還挺俊的!”
“哈哈……”
“洛掌櫃能與妖怪在一起,是不是說……”
“可不是?不男不女,忽男忽女,誰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女人出來開店,若不是已經拿出了什麼,怎麼會有這般光景?”
“老五,你就這麼肯定她是女人?”
“脫了衣服瞧瞧,老子幫你鑑定一下,哈哈……”
“哈哈,脫啊,脫啊……”
“洛掌櫃不肯,咱們自己動手……”
趙益終於忍不住了,抄起腿粗的門閂就往人羣揮去,張順等人亦掙扎着要站起,眼睛瞪得血紅。
“住手!”
洛雯兒一聲怒喝,猛的轉了身。
面前,是無數張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臉,他們的嘴不停的開合,他們的眼底盡是猥瑣猙獰,他們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彷彿是一桶桶顏色詭異的顏料倒在了牆上,蜿蜒而下,形成了這樣一幅噁心的畫面,好想讓人抓起這張畫布的一角,使勁一掀,將這幕混亂盡皆毀去。
驀地,不知爲何就想起了那日……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像電光一般飛來飛去,而樓上,正有一白衣之人,一邊悠閒的拈着酒盅,一邊隨意的撿了碟中的花生米,長指一彈,樓下便是一片慘叫。
那是天香樓開張不久,爲了防止有人砸場子,她定下的計。
莫名的,又想起了那夜,她與他步行橋上,他對她說:“三尺。雲彩,我就在距離你三尺的地方!”
明明知道不可能,還是忍不住張目四顧。
身後的三尺,是桌椅狼藉。
左右的三尺,是憤怒的想要保護她的趙益等人,還有王捕頭的公事公辦,滿眼疑慮。
面前的三尺,是沸騰的人羣,他們正興致勃勃的“剖析”着她身體的結構。
頭頂的三尺,是天香樓的匾額,是她處心積慮夜以繼日打下的第一片基業,是她要努力維持併發揚光大的事業。
這裡,曾寄託了她美好且熱切的希望。
這裡,曾留下了太多開心或不開心但皆是難忘的回憶。
一瞬間,彷彿有什麼豁然開朗。
一瞬間,彷彿有什麼轟然坍塌。
她茫然四顧,卻惟獨沒有見到那個“三尺之距”的人。
她忽然想笑。
於是她便真的笑了。
笑容驟綻,如日光突破陰霾的天空,如閃電裂開沉重的雲層,明亮又妖冶,粲然又殘忍。
“妖怪?若當真有妖怪,你們能平安無恙的站在這?若當真有妖怪,你們敢穩穩當當的站在這?什麼是妖怪?你們纔是妖怪!你們的心纔是妖怪!”
趙益驚悚的回了頭……掌櫃的該不是氣瘋了吧?要是激怒了這羣人,可不是鬧着玩的。
人羣果真憤怒了,叫囂着衝上來。
洛雯兒飛身而起,轉瞬便摘下了碩大的匾額。
這一發力,腳頓時一陣鑽心巨痛,逼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她放下匾額,橫在身前,居高臨下。
匾額是如此的巨大,相比之下,她的身形更顯纖弱,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纖纖弱質,卻是於頃刻間爆發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觸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