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千羽墨一拳重重砸在案上,巨大的力度直將紫檀木震開一道長長的裂口,奏摺稀里嘩啦的倒了一地。
洛雯兒正端着茶水進門,見狀,急忙撲過去,見他的手側微腫,倒也沒有受傷,隻手背青筋暴突,骨節咯咯作響。
“這是怎麼了?你要出氣,也不能拿自己作踐……”
她心疼的揉着他的手。
千羽墨的拳攥得很緊,許久,才稍稍放開。然而掌心一片潮溼,指尖冰涼。
洛雯兒有些害怕了……千羽墨脾性溫潤儒雅,隱忍非常,尤其在國事方面,他深謀遠慮,進退有度,從未有過如此暴怒。
“阿墨,到底怎麼了?是尚家又要鬧事,還是老臣和新貴又鬧了矛盾?或者是……”
除夕夜,東方凝忽然提起千羽翼。
那個人自從在林子裡消失後,第二天便撤了打算連擺百日的流水宴,帶着夏語冰遠赴封地。
那夜,似乎沒有人知道襲擊千羽墨的人便是他,可是此刻忽然提起……
當然,東方凝也沒說什麼,只好似閒談般道,天翼聖王連流水宴都來不及兌現便帶着王妃走了,怕是因爲前去吃飯的人總是想一窺王妃芳容甚至有偷偷摸摸跑到後院的,結果惹得聖王大動肝火,想來這二人倒當真恩愛呢,就像……
“就像王上與尚儀,大家說,是不是天作之合呢?”
雖似誇讚,可總是透着那麼一絲不同尋常。
宮中,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甚少,東方凝會不會……
洛雯兒一直有這個疑慮,但如今看來,她到底是什麼人似乎無關緊要了,因爲她最懼怕知道的人已經知曉,她所懼怕的危機暫時沒有發生,好像還在往平穩的方向發展。只不過,或許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因爲那個人說,他還會回來的。
至於是什麼時候,沒人清楚,但是他們可以趁這段時間,做許多準備,或許……
偏偏東方凝又說:“聖王就這麼匆匆忙忙的走了,若是能停留百日,便能留在盛京共度除夕呢。如今,也沒個消息回來,也不知會不會回京過年。若是明兒一早便突然到了,倒當真驚喜呢……”
洛雯兒不知道她爲什麼這麼講,原本歡喜的心就突然沉寂下去,是千羽墨輕輕握了握她的腰,她方回過神,輕聲道:“如此,的確驚喜……”
今日初一,“驚喜”已經到來了嗎?
雖說近日根本沒有任何一支人馬入京的奏報,但是依夏語冰的本事,來個乾坤大挪移當是輕而易舉,她看着那本仆倒在案角的金色奏摺,頓時攥緊了千羽墨的手。
“雲彩,我們不用去涼閾了……”
“不去的好,路途遙遠,還有危險……” шωш▲Tтká n▲¢o
當年被埋雪山,至今令她心有餘悸。
可是……
爲什麼不去涼閾?上回,是因爲華妃“薨逝”,而今年……
難道那人真的回來了?
千羽墨看着她,墨玉般的眸子如浸冰水般安靜。然而冰水微動,那團黑便仿若化開,繼而噴出足以焚盡一切的黑色烈焰。
“天子讓無涯好好準備嫁妝,他要迎娶雪雪爲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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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洛雯兒彷彿被雷擊中。
元君天子……要迎娶千羽雪?
印象中,那應該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了,如一團華麗的破布堆在寶座上,話也說得不甚清楚,除了抱怨,還是抱怨。每年集結了各諸侯國的國主,無非是仗着天子的身份來耍威風,把他們統統罵一頓,無非是想在來年獲取更多的供奉。
她不明白,這樣的人怎麼會成爲天子?他們爲什麼要供奉這樣的人?
當然,她也會認爲,這不過又是一個實力派的演員,裝瘋賣傻,實際是一匹隨時會從草叢裡蹦出來的狼。
當然,他到底如何,只要不危害到無涯的利益,皆無所謂。然而關於他好女色一事,當非虛傳。
據說元君天子,無女不歡,自從十五歲起,便可夜御數女,至今,亦每日都需處子用以“補身”。牀前榻上,皆是玉體橫臥,即便有人奏報要事,亦不肯放下人生快事。宮中專爲此成立了個司樂司,日夜設計可供以娛牀笫之歡的物件,最近在後宮口口相傳得眉飛色舞的荷花落英裙,就是出自天朝的司樂司。
這等行將就木之人,這等荒淫無度之人,竟然打起了千羽雪的主意!
一想到那個歪歪倒倒哭哭啼啼的老傢伙,再想想冰清玉潔不染纖塵的千羽雪……洛雯兒只覺一陣陣的噁心。
她一把抓過那本奏摺。
一目十行……冷笑,兩手一用力,只聽一聲裂響,奏摺便從中間裂作兩半。
說什麼病入膏肓,急需沖喜……說什麼請了天師掐算,唯無涯長公主的八字與他最爲相合,乃是天作之合,定是能保他長命百歲,而有了他的庇佑,長公主定會身體康健,更添嬌豔……又說什麼涼閾不比雪陵四季嚴冬,千羽墨大可不必擔心長公主會受嚴寒之苦。還說什麼千羽墨搶了他的心頭愛——湖陽公主,他深受傷害,自是要陪個公主給他……
如此昏聵荒誕無恥無賴之言,竟是出自一個位於權力頂峰的人物口中,洛雯兒只覺得肺都要氣炸了。
她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向將妹妹放在心尖上的千羽墨?
千羽雪,那樣一個令人疼愛令人敬佩的女孩,她絕不允許那個老妖怪糟蹋!
“阿墨,”她晃動着渾身冰冷的千羽墨:“我們可以想個辦法,譬如就拿送華妃出宮的那個法子。不要跟我說那瓶藥你都用光了,你一定有的!”
千羽墨定定的看着她:“沒用的。天子若是看中了什麼,就會像螞蝗一樣盯上。他早年見過雪雪,當時,雪雪才五歲……”
洛雯兒險些背過氣去,元君天子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變態!怪物!
“是父王攔下了,本以爲此事就此作罷,卻不想……”眯了眸:“若是當真用了失魂丹,你知道嗎?他會派人守在雪雪的墓前。失魂丹只有七日的功效,到時……”
“那怎麼辦?”洛雯兒急了:“不若這回給他更多的銀子?他是個貪財的人,或許……”
說什麼結了這門親,是無涯的榮耀,會推舉千羽墨當什麼諸侯盟主,其實不過是想借所謂的姻親來理所當然的搜刮更多的財富吧。
“若是往年,或許能躲過,可是今年……”
無涯就是太招風了,可是要如何才能不招風?他們要強盛,只有強盛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對了,我們可以給雪雪定一門親事,就說……是娃娃親,他總不會不顧廉恥的逼人毀親吧?”
千羽墨看着她,笑,卻是笑意苦澀。
“雲彩,其實,這不過是一柄子母劍。若是我擋了這門親,另一門親便會接踵而至。”
“你是說……”
元君天子的十三公主,一直傾慕千羽墨。三年前的諸侯會盟上,這位十三公主驅使白鷹意圖置她於死地。然而白鷹被千羽墨擊斃,就此與愛慕十三公主的東方旭仇怨更深,於是遭遇了那場雪崩……
如是,到底是元君天子想娶千羽雪還是十三公主想嫁千羽墨?若她是千羽墨,該如何抉擇?而她,是洛雯兒。她該,如何……
手被握住,冰涼卻有力,是他給她的承諾嗎?可是千羽雪,該怎麼辦?
一時間,心裡忽然冒出個大膽的念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打斷了她:“還記得西戎最後一次進攻禹城嗎?”
她眸光一閃……怎麼突然提起了這件事?
“當時,他們動用了投石機。可是像西戎那種蠻荒之地,如何會有這等攻城之物?”
“你是說……”她只覺胸口忽然發緊。
千羽墨點了點頭:“是,天朝早就想對無涯下手了!”
“可是……”
“的確,就算滅了無涯,還有其他的諸侯國,若是都滅了,還有誰給他上供,供他揮霍?所以,他不過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威力,讓所有人覺得他們的背後有一隻眼,隨時隨地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也隨時隨地會給他們致命一擊。你以爲這些諸侯國真的想打仗嗎?有多少是受他挑唆?有多少是爲了演戲給他看?只不過,他再如何心懷叵測,詭計頻施,也改不了天朝逐漸式微,諸侯日益強大的局面!”
“那我們爲什麼不……”
千羽墨沉思片刻,搖搖頭:“就像咱們朝堂上的五大世家,什麼時候真正團結過?滅了天朝,或許不難,難的是,滅了天朝後,這些諸侯國要如何面對新的形勢。誰都想高高在上,可是由誰來高高在上?天朝就是捏準了這一點,才肆無忌憚,因爲重建一個局,比打破一個局,更難。人性本貪,人性又懶惰,與其血雨腥風,不知生死,還不如過這種安樂的日子。”
“所以你在一點點的蠶食他們,利用這種貪心與懶惰?”
“不錯。我不想消滅他們,因爲歷經了千百年,這些星羅棋佈或消亡或新建或屹立不倒的國家已經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缺了誰都會失衡,而我要做的,是成爲這張網上的重中之重,我不求將這張網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隻要挑動一根絲,便可令這張網瞬間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