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殿,燈光旖旎,霧影迷離,世家貴族分列階下兩側,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美貌的宮娥衣帶翩躚,或歌或舞,美目顧盼,極盡曼妙。
身旁,是爭芳鬥豔的妃嬪,各色香氣氤氳着裝點精美的妝容,珠光寶氣的首飾於秋波流轉間曳出一道又一道的光煙,模糊了垂在前方的水晶簾。
一切,都是去年模樣。
然而,亦有不同。
他的身邊多了個裝飾清雅的美人,無論那些妃嬪投來怎樣嫉妒的目光,無論使出怎樣的手段來擠兌她,她始終笑意嫣然,波光瀲灩的睇着他。從梨花白籠煙岫雲衣衫,到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從紅潤微翹的脣角,到將剝了殼的荔枝送至他口邊的柔若無骨的纖手,無不柔情似水。就像昨夜,她在他懷中,輾轉嚶嚀,含羞承歡,惹人憐愛。
於是,這滿眼的華彩翩然錦堆玉砌也不敵一個素淡的她。
對,不敵,誰也比不上!
他於是將脣角笑意勾得更深,寵溺得就像讓人越接近越上癮的罌粟花,而那墨玉一般的眸子如同浸了她的柔情,愈發華豔逼人。
淑妃看得有些呆了,而他脣齒微啓,接過那顆晶瑩的荔枝,順勢含住了她的指尖……
“馬上就要子夜了,不知今年的宮宴會有什麼驚喜?”戶部尚書英若丞拈起白玉高足杯,有些期待的望着殿門。
“英尚書莫非還惦着去歲的餃子?”兵部尚書蔣元厚亦斟了杯酒。
餃子?
千羽墨寵溺滿溢的眸光忽的一顫,卻只似微風偶然劃過湖面,轉瞬恢復了平靜。
“是啊,”英若丞毫不諱言:“老夫這一趟出去太久,今兒早上纔回了盛京,倒是真想念那個餃子的味兒了。”
“英尚書此番怕是要失望了。”禮部尚書尚靖笑着搭了一句。
因爲尚靖爲了娶丞相的侄女而休了英若丞的妹妹,兩家有結成世仇的趨勢,平日裡若非要打擊對方,絕不開口。
於是英若丞花白的眉毛一挑,神色不鬱的睇向他:“爲何?”
尚靖卻不答,只笑微微的示意他去看王上。
英若丞心裡便窩了口氣,尚靖明明知道今年王上沒有安排,偏偏引他發問,可惡!
“呵,英尚書莫要生氣,這世上的東西,有太多的曇花一現,全是用來迷人眼目的。”刑部尚書馮樑舉杯沾了沾脣:“英尚書離京半年,可知這京城有了一家天下麗人?”
“天下麗人?”英若丞挑眉訝異。
千羽墨斜飛的長眉微微一抖,貌似挑逗,淑妃嬌笑一聲,偎進他的懷裡。
“對,”馮樑捋着山羊鬚:“據說是可以讓人貌美如花青春永駐的地方。”
“還有這等地方?”
英若丞無法相信,而那些正在爭寵吃醋的妃嬪亦是有一部分人支起了耳朵。
“有是有,”吏部尚書李佼也開了口:“府中家臣的小妾就曾經偷偷的去過。”
“如何?”
“哈哈,這便要問家臣的小妾了……”
水晶簾內的女人頓掀起一陣心底波瀾。
“不過這等事也不過是妖言惑衆,你們尚不知,就在半個月前,天下麗人出事了!”
淑妃只覺那環在自己腰間無限親暱的手臂驟然一緊,再看身邊的王上……那雙清且豔的眸子依然望着她,寵溺醉人。
“出了什麼事?”吏部尚書李佼倒是比較關心。
“本來這些下等人的事輪不到老夫管,可是這回告狀的是郎家的世子妃,就由不得老夫不出手了。”馮樑搖搖頭,極是無奈。
千羽墨依舊笑意如春的睇着懷中佳人,視線的餘光卻瞬間掃變了整座大殿,卻是不見郎灝蹤影。
“結果這一調查才知道,這位開天下麗人的掌櫃竟然就是那位天香樓的掌櫃,還是個女人!”
“女人?”
衆皆驚歎。
淑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明明看到王上在含情脈脈的望着自己,可是愛撫她的那隻手怎麼變得如此冰涼?
“想不到吧?”馮樑神秘一笑。
“生得美嗎?”李佼一向對女人感興趣。
千羽墨的長眉已然擰起。
“這我倒沒見,只是有人報了案,又是郎家,便直接丟進了牢裡。”
原本悠閒倚在榻上意態風流的千羽墨霍然起了身。
淑妃以爲是自己故意發脾氣的驟然離身惹千羽墨不滿,只王后東方凝往這邊頗似好奇的睇了一眼。
“這個女人也是作死。身爲女子,本該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可是她不僅不守婦道,還膽大包天,唯利是圖,欺行霸市,聽說她甚至養了個什麼妖怪,傷了人。現在商戶正聯名告她呢,天香樓也當日便被查封。所以英大人,你的餃子……”
馮樑與尚靖素來親厚,英若丞知道他是代尚靖來給自己添堵,也不答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所以說,賤民就是賤民,什麼都幹得出,然而再怎麼蹦躂也不過是秋後的螞蚱。你說呢,尚大人?”馮樑向尚靖一舉杯。
尚靖自是領會:“的確是曇花一現……不,這等卑賤之物,又怎能登大雅之堂呢?”
二人你唱我和,只把英若丞氣得臉色更陰。其餘人則不置可否,只笑着打哈哈。
胡綸看着水晶簾外這不見刀光劍影卻波瀾暗涌的一幕,只覺那飛濺的浪花都把他的衣服溼透了,然而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彷彿笑意盎然卻是殺氣畢現的目光。
這種殺氣,他只在主子得知夢妃之死時見到過,至今,已是六年,卻不想,經過歲月的沉澱,愈見凌厲與森寒。
當然,主子並沒有看他,可是他知道自己就在主子的射程範圍之內,不管他是站在主子身後,還是躲到什麼地方,那數不清的利箭皆陰森森的對準了他。
汗,自帽子裡滴下,蜿蜒到額角,螞蟻爬一般難受,他卻不敢擦上一擦。
這醴泉殿是不是太熱了?可是他怎麼覺得這麼冷呢?
“王上……”淑妃驚呼,聲音裡還帶着動了情的纏綿。
“孤去去就來。”千羽墨愛撫的拍了拍她的臉,又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