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不知道張太醫是不是世上最好的預言家,總之在正月十四的晚上,他宣佈,她的手好了。
大概……是吧。
反正除了左手的小指依然需要協助方能伸直之外,其餘九根完全不再疼痛,隻手部皮膚略有浮腫,所以感覺不是十分靈敏。
張太醫比她和所有人都要激動,熱淚盈眶的回宮覆命去了。
臨走時說,她的那根小指如果能夠堅持正確按摩,大約可以恢復至八九成的程度。
她要開始工作了,可是衆人都攔着她。
“掌櫃的,這幾天我們也做得差不多了,您瞧着哪些好,撿了送進宮就成了,反正他們也沒見過元宵。”
“您要是實在不放心,您就在一旁看着,咱們按您說的做,還能差了事?”
“可不是,難不成咱們那位王上還會聞味道,知道到底是不是出於掌櫃之手不成?”
“本來就是出於掌櫃之手,若是沒有掌櫃的,你知道什麼是元宵?”
洛雯兒不理她們,非要自己動手。
她的腿腳還不方便,所以衆人也不敢逆了她,只得邊抱怨,邊把面板架在牀上。
做元宵先要選餡。
她知道王上喜歡吃茴香餡的餃子,可元宵若是弄成了這種餡,總有些不地道。她記得,莫習喜歡吃香甜的東西……
奇怪,她爲什麼要想起莫習的口味?
然而自動略去了可以做成鹹味的肉餡,以核桃、紅棗、桂花、芝麻等爲主料,特意做了橙羹餡的,最爲清甜怡人。
把配好的餡捏成均勻的小球,下一步就是放在鋪有幹糯米粉的籮筐裡不斷搖晃,一邊滾動一邊灑水,直到餡料粘滿糯米粉滾成圓球,所以俗稱“滾元宵”。
說起來容易,若是想將元宵滾得圓,滾得大小一致卻是需要技巧。
她身體虛弱,使不上力,晃一會就冒了一身的汗,可是若想將元宵做得好看需要一氣呵成,於是咬牙堅持,看得張媽直掉眼淚。
她奮鬥了一下午,或大如核桃,或小如黃豆的元宵按照口味擺了數堆,還有幾堆葡萄大小的。
她指着那堆黃豆大小的:“張太醫的兒子也在宮裡過節,小傢伙定然會喜歡這樣小巧的元宵。”
張媽便看着她“咬牙切齒”,倒是梅兒歡呼一聲,說那小元宵太可愛了。
她笑道:“倒是我忘了,正月十五定是有許多父母帶着孩子出遊,咱們不妨多做些‘小黃豆’,和着大小不一的元宵下在鍋裡,就叫‘闔家團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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袨服華妝着處逢,六街燈火鬧兒童。長衫我亦何爲者,也在遊人笑語中。
正月十五,本應是一年之中最爲熱鬧繁華的夜晚,卻好像將所有的熱鬧都集中在了天香樓門前。
遊人丟了大街小巷早已設好的花燈,支起的攤牀,與孤零零的小販,翹首在風中。
彷彿又回到了去歲的除夕之夜,兩行錦衣內宦騎着高頭大馬,神色肅重。不同的是,此番沒有宮車,而是由黑衣侍衛持刃肅立,蒙着頭臉,彷彿不是來取元宵,而是要押送寶貴之物。
等了好一會,天香樓的大門開了。
因爲前一陣子被砸壞了,雖然進行了修補,卻不甚徹底,打開的時候發出吱呀呀的響聲,卻更添肅穆。
內宦拎起雕花描漆的食盒,夥計還鄭重遞上一個碩大的食盒。
內宦接過來,頓時胳膊一沉。
然後衆人便見天香樓的掌櫃拄着柺杖在一個小姑娘的攙扶下挪了出來。
“方纔食盒裡裝的,是煮好的元宵,要儘快吃,時間久了,湯水就該渾了。這個,”她指着那個大食盒:“這是生元宵,可以自己煮,這樣味道會更好些。”
內宦的棺材板表情露出一絲疑慮。
她笑了笑,取出一個元宵:“下鍋前,用手輕捏,像這樣……讓它有一點裂痕即可,這樣煮出來的元宵,裡外易熟,軟滑可口。”
圍觀的人不知不覺的動着手指,可是手裡沒有那小圓球,怎麼捏?
“要記得水開了再下,用勺背輕輕推開,讓元宵旋轉幾下,就不會粘鍋底。剛放進去的時候,元宵是沉底的,待浮起後,要迅速改用文火,否則外熟內硬會很難吃。在煮的過程中,每見起了水花,要點入適量的冷水……一勺即可,保持似滾非滾的狀態。如是兩三次,再煮一會,就可以撈出來了。可以適當添湯,更是軟滑|爽口。”
不知有多少人嚥下了口水。
那內宦抿了抿脣角,突然開口道:“太難了,洛掌櫃不妨跟咱家進宮去吧。”
身後的黑衣侍衛忽然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一句。
他乾笑一聲:“如此,咱家便謝過了。”
馬鞭一抽,兩隊人馬霎時消失在彩燈掩映的街道中。
其實當那個內宦說要帶她進宮時,她真的想跟去了,不爲別的,只爲能當面謝謝王上。
說起來可笑,她在宮中也待過幾日,卻是沒有見過這位王上,而她與他,因爲千羽翼的關係亦應算是親近。
她忽然想,這位王上是不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才如此的相助於她?
轉而又笑。
怎會?她拋頭露面這麼久,從來沒有人認出她是洛雯兒,就好像她與那人的過往不過是一場與現在毫不相關的夢。
在牢裡時,她在受刑的痛楚中無數次的想像他會像初次相見那般……像從彷彿通天的火牆中縱馬躍出那般……像神祗一樣出現在環響不絕的陵墓中那般,大喝一聲,救她於苦難。
可是,沒有。
她擡頭……
圓月如盤,寂靜皎潔,卻因了地面的燦爛而失了顏色。
再移目遠遠佇立在街口的畫樓……證明他與她過往的歲月的,似乎只剩下了這座畫樓。
不,還有……
懷中,那顆夜靈星,依然盡職盡責的發着幽黯的光亮,陪着她度過無數個沉默的黑夜。
可是那個本應陪在她身邊的人呢?那個只想她快樂,只想和她在一起的人呢?那個要將自己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送給她的人,在哪?
他所指的,他所留給她的,便是這顆珠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