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涼,天牢很黑,唯走廊盡頭點着一盞油燈,時不時的晃動一下,於是斜鋪在地上的欄杆的影子便跟着微微一移,來證明光亮的存在。
洛雯兒無神的看着弱不禁風般抖動的影子,聽着不知從哪傳來的滴水聲……
很慢,很慢,好像在試探打破這靜寂的永恆。
凝滯的脣角忽的一勾……
那日,他帶她去了宮外,說要與她重新開始。
今日方知,他們重新開始的起點並不在那條長街上,而是在這裡。
只是同樣的起點,會走上同樣的路嗎?
閉了眼,不期然的見了他清冷冰寒的目光……
靜靜的滴水聲中,不知傳來誰的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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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看好了?”
簾幔低垂的重重深處,傳來一聲低語。
大約是因爲殿中昏暗,顯得有些喑啞,沉重,但不無威嚴。
“是,當初雪雪就是……”停頓:“屬下不會看錯!”
“好,想不到讓你暗中保護她,竟還有意外收穫。”
那個聲音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停了半晌,但見簾幔微微擺動,便有一人疾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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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秀戰兢兢的來到雪聲閣。
雪聲閣非冬日不開放,有時就算是冬日,也門窗緊閉,但不知此時宣她來做什麼。
她看着無聲打開的門,縮了縮肩膀,在旁邊人的注視下,緩緩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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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爲什麼,房內竟同外面看起來是一樣的黑。
她望着靜靜垂下的簾幔,隱在簾幔後的桌椅臥具,雖無人,卻彷彿隨時會跳出個妖魔鬼怪來卡住她的脖子。
她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朦朧,腳步一點點的後退。
她不明白,不明白爲什麼深更半夜忽然將她招至此地,莫非,莫非……
“榮秀,夢妃娘娘可還安好?”
靜寂中,忽有聲音傳來,飄飄悠悠,形同鬼魅,嚇得她當即腿一軟,跪倒在地:“娘娘還好……”
“嗯,”那聲音繼續飄飄悠悠:“御醫是怎麼說的?”
榮秀納悶,秦太醫當是已將情況向王上稟報,怎麼如今又要來問她?
卻也不敢多嘴,認真道:“太醫說,娘娘雖然受了驚嚇,好在胎氣尚穩,吃幾副藥就沒事了,只不過龍嗣……龍嗣可能會稍稍小一些……”
說到後面,語音便低下去。
可是隱在暗處的人似乎根本不在意龍嗣的大小,只慢聲道:“既是夢妃娘娘無事,洛尚儀……該如何處置?”
榮秀皺了皺眉,如何處置洛尚儀,要看主管後宮的王后娘娘的意思,就算王后娘娘不想得罪人,也得照顧夢妃的心情,似乎輪不到她一個宮女說話吧。再說,早上是王上自己說要將洛尚儀下到天牢,如今怎麼又問起她來?莫非是後悔了?然而洛尚儀要是當真被放出來,夢妃娘娘怎麼辦?還有她……怎麼辦?
榮秀咬咬牙,心一橫,聲音不由清亮起來:“按理,如何處置洛尚儀,依奴婢的身份本不該置喙,可是洛尚儀……”
語氣恰到好處的哽咽,發顫,似有不能言之痛:“她幾次三番的陷害娘娘。當初,就推娘娘在地,好在無甚大礙,倒是診出娘娘有喜。娘娘念她不知者不爲怪,亦是娘娘大度。可是今日……”
她狠狠的抽泣了一陣:“娘娘的驚險,王上也看到了。也好在王上庇佑,娘娘才……可是,若再來這麼一次幾次,就算王上洪福齊天,娘娘又怎能……況太醫說,娘娘身子虛弱,這一胎懷得極是不易,而娘娘不顧自身安危,一心要爲王上誕下龍嗣……”
“王上……”榮秀淚流滿面,即便隔了紗帷,即便沒有掌燈,亦可知她心中悲痛欲絕:“娘娘爲王上吃了十年的苦,她的身子已是千瘡百孔,再經不得任何打擊了……”
“真是個一心爲主的好奴婢啊!”簾幔內的人似是萬分感嘆:“你跟隨夢妃娘娘日久,不僅忠心服侍,還要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尤其是這半年,夢妃娘娘有孕在身,你又是她最倚重的人,想來身子亦是有所損傷吧。孤平日裡事忙,也無暇顧忌後宮。今日恰好秦太醫在此,讓他爲你把把脈,若是有個不妥,也好及時醫治,否則,要怎麼伺候夢妃娘娘呢?”
榮秀一驚,急忙伏地道:“奴婢命如螻蟻,怎敢勞煩王上憂心?”
“孤怎是憂心你?孤是憂心夢妃娘娘,因爲若是榮秀有個閃失,夢妃娘娘亦會不安。她現在還懷着身孕,榮秀當知,這個孩子,有多少人在盼望着,就是榮秀,不也是日日期待嗎?真是辛苦了……”
“爲主子盡心是奴婢分內之事,不敢言苦……”
“榮秀何必謙虛,你的功勞,孤記在心上。秦太醫……”
秦太醫幽魂似的從簾幕裡走出來,後面還跟着兩個宦官,向她逼近。
榮秀嚇得一個勁往後退:“王上,奴婢身子真的無恙……”
“很多時候,自己尚覺着好,卻不知,病根已是落下了,只等着一點點的被蠶食,然後……你現在或許感覺不到,可是等小恙成了大病,就來不及了……”簾幕內的人語氣悠悠,彷彿是無盡的關心。
“王上,奴婢……”
榮秀尚在掙扎,然而怎掙得過那兩個強壯的太監?
秦太醫三指輕搭,只一會,便跪地道:“稟王上,是喜脈。”
簾幕內很靜,彷彿那個人已經睡着了。
榮秀抽泣着,又不敢大聲,於是整個雪聲閣顯得分外安靜,靜得可怕。
良久……
“孤怎麼不記得何時臨幸過榮秀?”語氣仿若深思,然而依舊悠然。
榮秀只是哭。
“孤不記得了……胡總管,去看看內務府可有記檔……”
“王上……”
榮秀往前爬了兩步,又停下,繼續哭。
“看來我王家的血脈又要多上這麼一條了,只是……若非王族血脈,胡總管,你可知,該如何處置?”
“抽筋剝皮,寸磔而死!”
“好。既是如此,那麼榮秀,碧遲宮的臨風閣正好空出來了,你也不用再去伺候夢妃娘娘,先好好將養着,到時……誒,孤還不知,孤這個骨血有多大了?”
“王上……”榮秀突然痛哭出聲,一個勁磕頭:“奴婢有罪,請王上饒了奴婢……”
“呵,你爲王族孕育血脈,孤獎賞你還來不及呢,何罪之有?”
“王上……”榮秀擡了頭。
有熱乎乎的液體自額上滑落,滴到眼中,使得一切更顯陰暗:“奴婢肚子裡的……不是王上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