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人靜。
洛雯兒睡在留雲閣。
今夜,千羽墨給她用了雪域斷續膏。
“阿墨,你說這會不會根本就是瓶毒藥?”
“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她?”
緩緩將藥推開。白色的膏體就像雪花一般頃刻消失,傷處很快又癢又痛,彷彿有小蟲子在裡面鑽。
“南宮綰雖然陰狠,但從不對女人使手段。”千羽墨催動內力,使得她的傷處不那麼難過。
洛雯兒垂了眸……不對女人使手段,是因爲南宮綰根本就沒把任何一個女人放在眼裡吧?
“其實我真不想給你用這個,”千羽墨毫不摻假的哀嘆:“我不想你身上總是落着別人的目光……”
洛雯兒不禁想笑。
若說後宮,多是女人,要麼就是太監,千羽墨總不會吃這些人的醋吧?若說在朝堂上,那些世家大多老邁,盯着她的目光,八成都是想把她撕了的憤怒吧?
千羽墨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那個新上任的工部尚書林海,他就總盯着你,還有秦遠,宋略……不行,我明天還是把簾子放下來!”
洛雯兒便嗔怨的睇着他。
其實自從組建了內閣又成立了翰林院後,千羽墨若有事同人商議,都堅決制止她同行,只回來後如實彙報,仿若傳聲筒,她豈是不知他的小心思?
而千羽墨若是吃起醋來,簡直是蠻不講理,但凡雄性的物體,都會落入他的毒舌攻擊範圍。
他簡直是喋喋不休的嘮叨了一大堆,就連韓悅屁股上生了毒瘡都扒出來了,真搞不懂堂堂一個國主,沒事研究臣子的屁股幹嘛。
末了,忽的擡起眸子,嚴肅對她:“我發現,小綸子最近也總往你身邊湊……”
洛雯兒忍無可忍,揮拳打去。
自是被他接住,撫摸着她左手的小指,憂心忡忡道:“要不這個別治了,否則,我要如何找藉口時常親近你呢?”
洛雯兒忽然覺得這個滿腹抱怨加擔心的男人是如此的可愛。其實,她是否完美又如何?有這樣一個男人,一個把她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男人在身邊,她當真該別無所求了。
只是千羽墨哀嘆了一會,依舊將雪域斷續膏細心的塗在那根小指上。
將近兩年沒有知覺的小指忽然感到融融的暖意,甚至不自覺的微微彈動起來。
她驚異的看着它。
千羽墨卻是按住那根小指,拿紗布細心裹緊:“七日之內,不能沾水,不能行動。”
將她安置在牀上,蓋好被子:“這幾天必須好好休息,孤就不給尚儀侍寢了……”
這個人,怎麼總是這麼沒有正經?
她要給他好看,他則笑着將她壓在被子裡,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孤要走了,有沒有什麼話想對孤說?”
她亦望住他,望進那雙墨玉般的眸子。
那裡,有一對小小的人兒,正抿着脣,滿面糾結的對着自己。
他笑了笑,俯下臉……
她自然而然的閉上眼……
可是好久也沒有見他有所行動。
詫異睜開,正見他仿似探究實際卻是戲謔的欣賞自己,還點點頭:“此時無聲勝有聲。孤知道尚儀想要說什麼了……”
她就要怒斥,可是他頭一低,舌靈巧的探入她尚來不及閉合的齒關,裹了她的小舌,繾綣糾纏。
只一會,便有曖昧的喘息聲響起。
“雲彩……”
千羽墨有些費力的將自己與她拉開一點距離,想要離開,又不捨的抱住她,吻她的耳珠:“我想我真該走了……”
洛雯兒內疚的看着他:“阿墨,我……對不起。”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臉:“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過來看你。”
又誇張的嘆了口氣:“沒有尚儀的夜晚,孤還真不習慣呢。”
忽然抽去了她的素花軟枕,換了個新的枕頭墊上,然後將軟枕抱在懷裡:“權且拿這個當作尚儀吧。”
盯着枕頭,彷彿當真對着美人般深情款款:“尚儀,隨孤就寢去吧。”
洛雯兒看着他無限憂傷的走了,心裡是說不出的軟軟甜甜。
或許有些事,是自己太固執了。可是若不固執,又能怎樣呢?那件事,她始終無法面對,她想他也當是在意的吧。現代人尚且無法釋懷,又何況是古代人?所以……
可難道就當真讓他這樣無望而煎熬的耗下去嗎?
可如果……他還會如現在這般對她嗎?若是沒了他,她忽然不敢想自己還擁有什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佔據了她的全部?而對他而言,自己是否也是他的全部?若是如此,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她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就這麼矛盾而糾結着,不知折騰了多久,方昏昏的睡了。
也說不好是不是睡着了,總覺得五識對周遭的一切都感覺靈敏。
她覺得好像有人走進房中,腳步很輕,但並非聽不見。
初時,她以爲是千羽墨,因爲早在她剛入宮的時候,他就經常深更半夜的潛進來看她,檢查是否有人放了可疑的危險品。可是這個腳步聲……一輕一重,有點像她拖着傷腳走路的樣子。
是婉瑩嗎?
千羽墨最近給婉瑩放了假,她自是去看三郎了,就算有召喚,亦是要三催兩請的才肯回來,又怎會如此主動?
就算她現在尚在殿中,這個時辰,早就該睡死過去了,哪還有心情來看自己?
是盼雲嗎?
盼雲倒是一直在身邊伺候的,只不過自己麻煩她的時候甚少,而且她好像總是有什麼心事似的,比以前沉悶許多,想來是因爲念青以及一些故舊的離去,給她心裡造成了陰影,然而這偏偏是無法彌補的。而自己這一年多來也只顧着跟千羽墨忙着改革政事,晚上也要被他扣留,根本就沒有機會回留雲閣,與她也疏遠了不少。今夜回來,她只是福了一禮,便出去了,弄得自己心裡很不是滋味,只想着這幾日也算得了閒,明天便找她聊聊,而依她現在的狀態,該不會有所迫不及待吧?
是千羽鴻嗎?
這傢伙倒是安靜,自打這回進宮,他還從未出現在她牀上。
也是,千羽墨整日不離左右,他若敢現身,還不被那醋缸一拳揮出去?他只能趁白日裡,趁千羽墨去內閣之際潛過來,卻也不說別的,只纏磨她討要王兄的珠子。
她不知道千羽墨手裡到底有一顆怎樣神奇的珠子引九公子如此惦記,她也曾跟千羽墨提起過九公子的魔障,這個一向對弟妹呵護有加的兄長當即就黑了臉,袖子一揮,說了句很現代的話:“讓他哪涼快上哪待着去!”然後神經兮兮的將她看得更緊。
今晚,她是落了單。然而若當真是千羽鴻,依他神出鬼沒的本事,早就悄無聲息出現在牀上對她露出天真而邪惡的笑了,又怎會在地上來回溜達?
是其他的宮人嗎?
深更半夜的,要進來做什麼?該不會……
一時心急起來,想要察看,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行動。
夢魘?!
她有些放心,又有些害怕。
夢魘常會產生一種真實的幻覺,否則,她怎麼會聽到這麼奇怪的腳步聲?
所以幻覺就是幻覺,始終無法成爲現實。
然而可怕的是,正因爲這種幻覺,往往讓人分不清什麼纔是現實,萬一……
她聽到那腳步聲走走停停,似是有些猶豫,但終於向牀這邊走來。
她開始深呼吸,拼盡全力,也只能令眼皮欠開條小縫。
亦或者,這也不過是她的幻覺,因爲她只能看到秋水色熟羅帳子漫然垂下,即便無風,也偶爾擺動。
卻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她。
她看不到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只能感到那目光的幽怨哀傷,彷彿飽含着無數心事,欲說還休。
她怎會有這樣的感覺?奇怪。
可是這感覺又很熟悉。
她仔細回想,心頭頓時一陣激靈。
然後,她便聽到幽幽的哭聲,亦是哀怨悽楚的,爲這個寒夜渲染了無盡悲涼。
可是她的後背卻冒出了薄汗,黏黏的貼着她,就像那揮之不去的哭聲。
她狹窄的視線雖只能觸及垂落的帳子,卻不知爲何彷彿看到一個女子正坐在地中的花梨木桌邊,背對着她,長髮垂地,身影纖弱,如青煙一縷。她甚至看到那單薄瘦削的肩頭伴着哭聲,在輕微顫動……
房間裡當真有這樣一個女子嗎?
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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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彩,雲彩……”
彷彿在聽到這熟悉呼喚的瞬間,洛雯兒就醒了過來。
“阿墨……”
千羽墨急忙制止她的行動:“別動,要靜養……”
她卻堅持欠起身子,然而……桌邊,空無一人。
“雲彩,你怎麼了?我聽到你在哭……”
是她在哭嗎?難道不是……
可是那個女人,在哪?
有帕子在溫柔的拭着她的臉,她看到,那上面果真有淚痕。
難道哭的人是她?難道她真的只是做了個夢?可是她爲什麼哭?因爲恐懼?
“阿墨,你說這宮裡會不會有鬼?”
“鬼?”千羽墨皺了眉,轉瞬徐展:“只有心神不寧的時候,纔會疑神疑鬼……”
湊了上來,極是曖昧的:“雲彩,你是不是發現,我不在身邊的時候,就會覺得空空落落,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