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綸看到,一向對女人的八卦不感興趣的主子一直在認真聽着外面的談論,然而在聽到這句時,握着摺扇的手頃刻一緊,於是一聲輕微的裂響自掌心傳出,而白玉的大骨上現出了一道幾不可見的裂痕。
“是啊,就是三天前的事。原本……對,就是這天下麗人開張的當日,雪陵的使者到了盛京,卻是發現除了儀仗侍衛,竟是沒有看到一個百姓,還在納悶。嘻嘻,他怎麼會知道咱們都上雲掌櫃這捧場來了?”
“據說初時只是說要和親,卻不想那位公主已在路上了……”
“是哪位公主?”
“是南宮苑的三妹,湖陽公主。”
“啊,那可是有名的美人。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據說元玦天子有次駕臨雪陵,於御園中偶然相見,當即驚爲天人,結果一激動,直接滑進了水裡。本打算帶回天朝,怎奈就因這驟然落水,天師說此婚事不祥,方罷了打算,可是每每思及,皆是魂牽夢繫……”
“既是如此多嬌,又身爲金枝玉葉,怎麼會如此恨嫁?莫非……”
“你懂什麼?聽說這位湖陽公主自從上回在諸侯會盟上見了咱們王上一面,便芳心暗許,回去就得了相思病,差點一命嗚呼。雪陵國主心疼妹妹,特遣使前來議親,並許了十二座城池做陪嫁。湖陽公主聽聞喜訊,當即病癒,傅粉施朱,點染曲眉,竟是同使者一同動身。只不過命使者快馬加鞭,爲的是讓咱們王上早作準備,而她一踏入盛京,便可被直接迎娶入宮。”
“嘖嘖,也虧得是咱們無涯,否則哪個諸侯國能夠在五天之內準備好所有的迎親儀仗?我可是看到了,那灑金紅氈足足鋪了三十里。”
“可不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震得我耳朵直到現在還嗡嗡作響。”
洛雯兒恍惚記起,三天前,的確是聽到一片喜悅之音,然而並不十分熱烈,今日聽她們所言,想來是與這邊隔了好幾道街,才勉勉強強的傳到這,況且當時她正專心致志的調香,也未多加留意。
想不到,那位專情又深情得近乎偏執的無涯國主竟是又添了一位美人作伴,那豫嬪,祿貴人,寧貴人,琪才人……怕是更難見聖顏了吧?而這位美人,又會得寵多久?
不,既是生得這般美貌,又有這樣的家世背景,怕是要榮寵不衰吧?否則,怎會一入宮就成了正一品的四妃之一?更或者……時間,足可以讓人淡忘一切,這位湖陽公主或許會取代那位喜愛紫藤蘿的女子,成爲無涯國主新的唯一吧?
“……雪陵國因爲善於制香,怕是除了咱們最富有的諸侯國了。不僅香車百輛,送嫁千人,綿延不絕,每輛車都用了那鵝梨帳中香,那香味……”言者做出一個陶醉的表情:“我只覺得,現在還在我這肺腑裡轉悠。不信,你聞聞?”
卻是嬉笑着被推開:“你說,咱們王上到底長什麼樣?竟是能讓豔絕天下的湖陽公主傾心相許?”
“在高之臺,有子如玉。容且美兮,氣且華。語若蘭兮,笑如歌。”言者搖頭晃腦。
“可是我怎麼覺得,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有人提出異議。
“我聽我家那位說……”
胡綸聽到外面刻意壓低了聲音,然而他知道那個女人要說什麼。
雪陵與無涯毗鄰,前年西戎入侵無涯,連克數郡,被千羽翼逐一收回,最後相持禹城。
當時,若是禹城被攻破,無涯自是陷入險境,然而雪陵也將四面楚歌,脣亡齒寒的道理,他們不會不懂。而與之接壤的東夷正日趨壯大,這兩年時不時的到雪陵邊境打秋風。
雪陵只有個軒轅尚,國主南宮苑脾氣乖戾,難以捉摸,動以殺人爲樂,餘人則如那些女人所言,只是沉迷於制香,那些香粉氣中長出來的男人,有什麼用?軒轅尚獨臂難支,卻也將雪陵維持到今天的模樣,而且還有欣欣向榮的趨勢,不可謂不簡單。
當然,他有雄圖大略,必不會安於現狀,而依雪陵目前的軍力,的確岌岌可危,於是便拉上無涯,意圖以無涯之兵力,威懾四方。
而雪陵多山,常年積雪,亦可作爲無涯的天然屏障,日後暉國若是打算借道雪陵進攻無涯,豈非不自量力?
然而要如何達成這樣一份協議,如何才能鞏固彼此之間的聯合?聯姻,便是最簡單最划算也是最有利的方式。
他看了看自始至終維持着一個姿勢,似傾聽又似恍然的主子,忽然明白了主子那句話的含義。
無論是“他”或“她”,都不能“如何”。
他,肩負社稷,身不由己,如何捨近求遠,放棄近在眼前的利益而讓國家和百姓身陷水火?
她,夢繫離人,心無旁騖,如何柔腸百轉,體量主子的苦心與不易?
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然而就像現在,偏偏隔着一堵牆,無法相顧,而今後,他與她之間,又要多出多少道無法打通也無法迴避的牆壁?
“……若是當真如你所說,爲了加強聯盟,無涯豈非也要嫁一個公主過去?”
洛雯兒一驚,無涯的公主,豈非只有一個千羽雪?
“哎呀,聽說雪陵國主南宮苑喜怒無常,殺人如麻,若是長公主嫁了過去……”
“那有什麼?人家南宮苑至今尚未娶親,長公主亦是不遜於湖陽公主的美人,若當真嫁過去,便是一國之母。”
“那南宮苑也有二十好幾了吧?怎麼還未娶親?莫非……”
“你們胡琢磨什麼呢?我聽我家那位說,此番雪陵使者還真替南宮苑轉達了這個意思,你們猜咱們王上怎麼說?”
“怎麼說?”
衆女齊齊瞪大眼睛,洛雯兒也不覺捏緊了手中的荷包。
“王上說長公主身子虛弱,怕是受不得雪陵的冰寒,就這麼給推了。”
此起彼伏的嘆息多是惋惜,洛雯兒卻是鬆了口氣,無涯的王上,當真是顧念兄妹之情的。
女人們繼續八卦,即便臉上敷着面膜,即便隔着紗簾難見彼此,亦是不肯停歇。
有人質疑前面那些消息的準確性,洛雯兒卻是深信不疑。因爲她雖然沒有問過這些女人的身份,也不在意她們的真實姓名,卻是知道,這其中許多人的家人都與世家有着密切的關係。
就像剛剛那個最爲消息靈通的夫人,有次說走了嘴,洛雯兒便知她的丈夫乃兵部尚書蔣元厚的家臣。而且,據她觀察,應是有不少世家的貴女也偷偷前來此處進行美容。只不過她們不說,她也樂得裝糊塗。
見衆人其樂融融,她便打算回廂房再給那位張夫人取一些新調製的香,卻聽有人興致勃勃道:“你們說,湖陽公主嫁給咱們王上封了淑妃,聽說還特意留了兩位調香高手,就住在西苑。雪陵的調香師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不知以後有沒有機會見上一見,若是可以,咱們若是想用什麼新奇的香,是不是也方便了些?”
她腳下一滯……或許,她的香未必拿得出手了。
“雪陵有調香的高手,咱們就沒有云掌櫃了嗎?”
話題忽然就轉到了她的身上,正是那位張夫人。
“你們瞧,我這臉,我這手……經雲掌櫃一調理,又回到了十八歲的模樣,迷得我家那死鬼……”
她不好意思的啐了一口,轉而拉起那個嚮往調香高人的女子的手,語重心長道:“女人吶,就要對自己好一點。花開得再好,也得澆水施肥,否則……”
那女子眼睛一亮:“你說,這位淑妃娘娘會不會到天下麗人做美容?”
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掀起了再一輪的八卦高潮。
衆女皆仰慕湖陽公主的風采,想看看這位害得元玦天子跌入水中寤寐思服的王上寵妃到底生得是什麼模樣,順便捎帶着八卦了雪陵寧國公世子軒轅尚的隱秘身世,引申出雪陵出美人的結論,否則當初無涯先王又怎會有這樣一個私生子?
既然探討到了這個問題,自然要提及關於現任國主的王位爭議,到最後又神奇的落到了洛雯兒身上。
“宮裡的娘娘豈會讓人隨便看了去?她們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的,若是要做美容,自是要招雲掌櫃進宮去。”
“對哦,雲掌櫃,到時你給咱們說說宮裡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那些娘娘是不是個個美若天仙?王上是不是坐着鹿車,停到那位娘娘的宮門前,就在哪位娘娘哪裡過夜?”
“呸,雲掌櫃還是個姑娘家,哪知道這些?”
“我看未必。”有人嫣然一笑:“雲掌櫃生得這麼美,怕是一入宮就被王上看中,再也出不來嘍。”
“哈哈,到時會有個什麼封號?雲夫人?不,貴妃,僅比王后差一個等級。到時便是一人之下三千佳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