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卻知,因爲千羽雪,英秋冉和郎灝一直勢如水火,內心裡卻感動於對方的癡情,竟是生起惺惺相惜之意。然而二人又都是好面子,直到她離宮的時候,亦只是冷眼相對。
相比下,郎瀚就活潑多了。他在兄長與英二公子之間跳來跳去,不是調侃這個,就是玩笑那個。由於千羽雪的去世而帶來的沉重,因了他,輕鬆了不少。
所以膽敢在這種場合說這般有失輕重的話,足見二人感情甚好。
只是英秋冉修煉多年,依舊是羞澀謹慎的性子,遇了玩笑話,便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別過頭去,不理郎瀚,簡直是小孩子一般。
郎瀚也樂意逗他:“所以,瀚便只出……”
餘光瞥見英秋冉的耳朵支了起來,好像還抖了抖,不禁想到他不可言說的心事,欲要嘆息,卻終是忍笑道:“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吧……”
衆人先是一愣,緊接着鬨笑。
英秋冉臉更紅,再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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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官員也趁着熱鬧上來報數,依官階按次遞減,最低是五萬兩。
洛雯兒一看便知,這都是事先商量好了,不覺再次心潮翻卷,低聲謝過後,便咬緊了脣。
楚禕看看她微低的頭,不覺一笑,清清嗓子道:“既然諸位大人都如此鼎力支持,楚某忽然記起,今日來道賀的各位似乎還沒有給紅包吧?”
面對笑得如此親切卻又寒光凜冽的楚會長,衆人當即一個哆嗦……說是道賀,如今看來,就是明搶。
還是萬利米行的掌櫃反應快:“我賀慈幼局……五萬兩!”
如此賀金,雖遠遠比不得諸位大人,當然,這也是說明商戶知禮,不好搶了大人們的風頭,然而他爲了討楚會長的歡心,竟是開板就將價定得這麼高,這還讓後面的人如何“謙遜”呢?
偏偏他又道:“每年,呃……”
細線一般的小眼睛翻了翻,豎起一根指頭:“資助慈幼局一萬兩。不過洛掌櫃,我還有個小小請求……”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個外甥,母親死後,他爹又娶了一個,如是在家裡的日子就不大好過了。他爲人有些木訥,但種田是把好手,我方纔看了,這莊子外就是水田,當時是一同賣給洛掌櫃的。我想,能不能讓我這外甥……”
“人來是沒有問題的,我這也缺人手。但是,有試用期,若是他不能……”
“洛掌櫃,放心,放心,到時他不爭氣,你只需說個‘不’,我立即把人領回去。其實將他放在洛掌櫃這,我還有個私心……”再搓搓手,油光光的臉難得的紅了紅:“我發現跟着洛掌櫃幹活的人,都挺有出息的……”
可不是?
衆人也想起來了,那個趙益不就去林國當掌櫃了嗎?想當初,他是什麼啊?就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小子,如今混出模樣來了。上回見了他,一身的溜光水滑,那叫一個體面,還帶着兩個兒子,那叫一趾高氣揚。
還有張順,一個月的月錢比個體面府第的管家還多,又娶了個嬌滴滴的小媳婦,如今也當爹了,那小子長得……嘖嘖。
還有於角,還有蘇環……
對了,當年出走的白濂也回來了,竟也成了掌櫃,麒麟莊拍賣的時候,居然喊出了四百萬兩的高價。
衆人的心砰砰亂跳,紛紛琢磨着是不是也把自己的窮親戚送到慈幼局鍍個金。要知道,如今的慈幼局可是大發特發了,若能在裡面謀個差事,估計也就不用天天上自己家打秋風了。
這工夫,萬利掌櫃又搓搓手,臉憋得通紅:“只不過,只不過,今兒早上換了衣裳,結果給洛掌櫃準備的禮金落在了家裡,我能不能,能不能……”
衆人撇嘴,什麼“落在家裡”?還不是見前面的人出手闊綽,自覺早前的紅包拿不出手,又怕楚會長給穿小鞋,所以……
而那邊廂,已經有人奉上紙墨。
萬利掌櫃急忙蘸筆揮毫,將名字與禮金金額還有每年的捐贈數目細錄其上,正待起身,楚會長親自拿來印泥。
他咬咬牙,伸了大拇指,在上面重重一按。
衆人面面相覷。
原來早就有所準備,一些打算渾水摸魚事後耍賴的人如今是白費心思了。
萬利掌櫃完成這一壯舉,長出口氣,挺了胸,自覺偉岸高大,頂天立地。
然而又紅了臉,搓手:“那個,那個……洛掌櫃,我也捐了。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名,也……”
嘿嘿一笑:“讓我也跟着榮光一下?”
衆人大笑,洛雯兒自是點頭應允,還說萬利掌櫃一馬當先,一定要在北牆上將他的名字刻在最右邊。
萬利掌櫃樂得不行,衆人聽聞,急忙蜂擁而上,搶着要去資助簽名。
隨同父母前來看熱鬧的少女,一個個目光閃閃,紛紛往洛雯兒這邊瞅來,然後附在爹孃耳邊低語,兩腮紅紅。
洛雯兒只覺詫異,待看到英秋冉一副玉樹臨風之姿,而衆官員亦是昂首挺胸,英武不凡,而且……她忽然發現,此番來的竟然都是朝堂新貴,有不少當是自從她離宮後入仕之人,看起來很是面生,但統一是年輕有爲,俊秀昂藏。
不禁低了頭,暗道,原來這裡還備了條“美男計”。商人一心想要攀附權貴,爲生意開路,而攀附的最好辦法,便是結親。
如今的朝堂,已非世家的天下,而平民入仕,有的是能力,缺的是金銀,而在任何時候,錢雖非萬能,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如是,雙方便可各取所需。更何況這些年輕的官員皆倍受重用,“投資”他們,就等於購入一支“潛力股”,未來不可限量啊。
更何況個頂個芝蘭玉樹,風采卓絕,縱然不能都嫁給英丞相,嫁了御史中丞也光彩嘛。
所以,爲了女兒的前程,爲了生意的興隆,家族的強盛,這些商戶如何還能吝惜銀子?還不比着勁的往前衝?
而這等絕妙好計,這等對人心的算計,除了那人,還會有誰?
趁着混亂,英秋冉急忙低了頭,輕輕說了句:“王上一切都好……”
這是他此番一直想說的話。
今日之事,的確是王上授意,當時王上只是看着窗外,看着豔紅如火的楓葉,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說道:“這樣大的事,她一個女人……”
他不知王上是如何得知慈幼局一事的,不過王上總有自己的法子,他身爲丞相,只需盡好自己的職責,其餘一概不多言多語。然而他卻知,王上一直沒有對尚儀忘情。
而驅逐尚儀離宮,定是有不得已的緣故,否則王上怎會如此狠心?
那個女人,他一直是敬佩她的,欣賞她的,甚至是感激她的,因爲如果沒有她,自己可能還安心的做一個世家公子,如米蟲一般頹廢到老,又如何能想到,也可成爲一國棟樑,爲天下效力?
所以,王上即便沒有授意,可是有了這句話,便等同授意,於是他便來了。臨行前,王上還“點撥”了兩句。
只不過王上並沒有讓他提及自己分毫,可他仍舊自作主張了,因爲他知道,在洛尚儀心中,縱然得了錢財萬貫,亦不如王上的一世平安。
洛雯兒倏地擡了頭,不可置信的看他,眼底光芒大盛,卻彷彿忽然浮了霧氣,微波粼粼。
然而只是一瞬,又飛快的低了頭。
她就知道,今天的一切,若非沒有那個人,又如何能進行得如此順利?他們的確是想幫她的,而他……
他沒有欺騙她,因爲無論何時何地,他的確,一直在看着她……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息心中的潮涌。
她擡了頭,目光緩緩自人羣掠過。
其實今日,她一直有意無意的在尋找她,她覺得,他一定在一個她想不到的角落裡,默默的關注她,就像在斗香大會上……
可是她又不敢去尋找,她怕自己會失望。
而此刻,她鼓起勇氣,目光一一掠過或激動或平靜的人。
忽的,視線一定。
就在人羣的外面,有人立在遠遠的樹下,正默默的看她。
一襲深藍的錦袍,低調且深沉,若不是那雙過於明亮的眼睛,她幾乎要越過了他。
那日,三郎腹瀉,他便隨她去麒麟莊監督工程,回來的路上,也不知發生了什麼,神色忽而嚴肅。
她即便只拿後腦勺對他,也感覺到了。
然而待她回了頭,他立即撤了滿臉陰霾,對她勾脣一笑。
只是這笑極爲艱難,因爲那眼底蒙着怒氣,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然後待馬車駛上歸家的小路,遠遠的可看到她的小院了,他便下了車,只一忽就不見了蹤影。
想來是遇了急事。
也是,像他那樣的人物,莫名其妙的離國這麼久,而雪陵雖然撥亂反正,朝局卻並不穩定……
不過對於他的離去,洛雯兒是如釋重負的,而接下來的忙碌,令她幾乎想不起這個人,而今,他卻回來了。
即便隔了這麼遠,亦可見他的風塵僕僕,一向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竟然微有凌亂。身後還有一匹駿馬,正垂了脖子,在地上尋找草葉。
也不知他立了多久,看了多久,此刻見她望過來,脣角便動了動。
她看着他,不知爲何,心神一鬆,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