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噌的站起,急急往後廚奔去。
樓下愈發喧鬧,一盤盤的餃子穿梭其中,熱氣騰騰,更添了幾分新年的喜慶。
“今年真是個好年景啊。”張媽如是說。
是啊,洛雯兒心中亦暗歎,一個好的開始,或許真的意味着大曆一百八十九年是一帆風順的一年……
事實也證明了,大曆一百八十九年的確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除夕時在醴泉殿據理力爭,誓死不肯吃這“下等人的東西”的英若丞之所以會遣人來天香樓買餃子,除了因爲此物之美味的確前所未有,更是因爲千羽墨……此番竟是帶了他的長子英贊參加諸侯會盟,朝覲天子,這可是所有世家都沒有的榮耀。
縱然五姓世家把持了朝政,但是亦有高下之分,表面和氣,暗地裡都在較勁。而且家主的更迭,官員的任命,除了要看天朝的眼色,很大部分要取決於本國君主,所以,他們也不得不看千羽墨的眼色。而今,千羽墨卻是單單帶了他的兒子,這是不是說英家可以更上一層,趕上甚至壓過尚靖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然而英若丞所不知道的是,千羽墨於各世家之間,於各世家之子之間單單帶了英贊去涼閾,全是因爲這個天香樓的掌櫃洛雯兒。
洛雯兒如今在外以男裝示人,生得又是脣紅齒白,嬌媚動人,早在當初招工時便引起了好男風的英讚的注意,好在他暗地裡讓南風館又進了幾個頗有姿色的小倌,也好在天香樓被雅客居陷害,一時聲名掃地,更好在天香樓做的是“下等人的東西”,而且他勒令洛雯兒,無論怎樣,必須回別院過夜,才保了一時平安,而今,天香樓再次聲名鵲起,更打入了貴族圈子,難保英贊不紆尊降貴,“光臨”酒樓,到時……
雖然洛雯兒是個女子,可是誰能保證英贊不狂性大發?所以還是帶在身邊保險。當然,這怕是又要授人以口實了,只不過他已是如此“不堪”,又何懼多一盆髒水?
而且,他還有另外的安排……
所以,洛雯兒依舊不知道的是,她今日的“壯舉”已是一絲不落的被某人記錄在案,遙遙的寄給正車馬迤邐趕赴大閾的千羽墨。
千羽墨脣角銜笑,靠着引枕,緩慢而又仔細的閱讀着上面有些凌亂但據解釋說是因爲太過激動所導致的“丟胳膊斷腿”的字跡。
雖則如此,胡綸做事還是認真的,不僅當時的話都記錄下來了,就連那人的語氣、表情、動作都事無鉅細。於是,他便看到了一個目光凜然一臉正氣的洛雯兒是如何慨然鏗鏘精彩卓絕的舌戰說書人。
然而胡綸又好死不死的在信末添了一句:“主子,依小的看,她倒像真對王上有點意思呢。”
這個鬼東西,孤還單要和自己吃醋不成?
拂了金縷綴玉的垂簾,一片雪野映入眼簾。
一隻喜鵲掠過車架,向着來路飛去了。
他遙望着那化作一個小點的黑影,喃喃道:“雲彩,我真想變成這隻鳥,此刻,便能飛回到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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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風箏滿天。
綠柳拂着桃花,開了滿街滿巷,空氣裡到處是絲絲的清甜,和着孩子們的笑語,端的是一派暖融輕和。
清晨裡,小巷盡頭,張順拎着食盒一路飛奔而來。
“掌櫃的,掌櫃的,王上回來了,王上回來了……”
“王上回來了,瞧把你樂的……”張媽正好出門倒水,望向張順奔來的方向:“這麼說,莫公子也快回來了?”
目光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恰掠向上方。
樓上,鏤花的窗子一開,於是這句“自言自語”恰到好處的飄入洛雯兒的耳中,其時,她正在想,看來莫習也要回來了……
“掌櫃的,車駕已行至浮閭長街,大家都去看熱鬧了……”
“我說今天客人怎麼這麼少……”洛雯兒看看興奮的掄着食盒的張順,笑笑:“反正也沒幾個客人,若是有想看熱鬧的,便去吧……”
“多謝掌櫃的!”張順把食盒往門裡一放,撒着歡的跑了。
身後趙益等人急忙趕上:“你小子,等咱們一會!”
洛雯兒看着這羣人如追星族般的瘋狂,暗忖,這個王上倒也不是沒有百姓擁護嘛,不過或許是因爲他一年到頭難得露一回面,所以才比珍惜動物還寶貴吧。
卻聽正在擇菜的張媽道:“王上每回只要一露面,便會有大把的賞賜,那金瓜子銀錁子扔得滿地都是,這羣人是都趕着搶錢去了。”
還有這好事?
洛雯兒當即眼睛一亮,轉身卻見白濂還在樓裡磨蹭:“白濂,他們都走了,你怎麼不去?”
“我纔不湊那份熱鬧呢,”白濂拿着抹布可勁的擦桌子:“人都走了,掌櫃的怎麼辦?”
張媽撇撇嘴:“掌櫃的可不用你惦記……”
白濂皺了眉,正要反駁,洛雯兒則已從樓上衝下來,肩上搭着條大口袋,一把鉗住他的胳膊,風似的往門口跑:“還不快去搶錢?張媽,你也收拾收拾,後廚剛好有個空出來的面口袋,叫上翠鳳她們,同去,同去……”
“像我們這等下人是湊不上前的,還是掌櫃的……”
張媽話還沒說完,那兩個人已經沒了蹤影。
這人吶,無論到什麼時候無論賺多少銀子都不會嫌錢咬手。
張媽搖搖頭,轉而想起白濂方纔如同做夢般的表情,只盯着掌櫃那隻拉住他袖子的手,那臉紅的,那眼閃的……
這傻小子……
她嘆了口氣,忍住笑,將被風吹散的菜重新攏到一起,手腳麻利的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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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慢點,慢點……”
胡綸氣喘吁吁,跟在千羽墨身後。
他輕功實在不佳,即便千羽墨礙着人多,不好凌空飛起驚着衆人,關鍵是怕被護衛隊發現然後當賊人捉了去……縱然捉不到,亦會製造恐慌,所以明顯的放慢了速度,就夾在人羣裡,他依然跟吊在貓腿後的線球,既追不到前面去,便只能在後面拖拉着蹦躂。
衆人皆向前涌,唯二人逆向而行,足見艱難,然而終於突出重圍。
人羣呼啦啦的往浮閭街去了,街面一下子空出來,千羽墨大喜,剛要騰飛,就見遠遠的街口又奔出人影……
定睛一看……
雲彩?!
喜出望外,正要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然而……那是什麼?
有個人就跟着洛雯兒身邊,即便隔着這麼遠,他依然可以看到那人臉紅紅,眼亮亮,目光根本就不瞅地面,只一瞬不瞬的盯着洛雯兒,奔跑的腳步那叫一個輕盈,彷彿踩着浪花……
白濂,你個小白臉,趁我不在,你是近水樓臺的趁虛而入了吧?
“主子,小的都看不下去了!諸侯會盟一結束,您待都沒待一日,就馬不停蹄的往回趕,連路過行宮都沒歇一下,這會又偷偷的從儀仗裡溜出來,又特意拿銀子引開那些人,還不是爲了早點看到她?可是,您瞧瞧,瞧瞧……哎呦喂,那是幹什麼啊?手拉着手就過來了,比翼雙飛?這叫什麼事啊?”
胡綸擋住臉,做出十分羞澀十分憤恨的模樣,卻在指間露出道縫偷看,然後便見主子氣勢洶洶然而依舊不失風度翩翩的殺了過去。
“莫習?!”
這一聲,是明顯的興奮,帶着小別新婚……不,是久別重逢的開心,於是他看到主子的後腦勺樂開了花,然而轉瞬就繃起臉,鬥雞似的朝白濂那小白臉去了。
“放開!”千羽墨語氣低沉,但不無威嚴。
白濂打了個哆嗦。
Wшw¸ ttk an¸ co 本來嘛,他竟敢挖人家的牆角,還是國主的牆角,的確是該心虛,可是那小白臉竟然挺起了胸脯……雖然這樣他依舊照主子矮了小半個頭,還抖起了瘦削的小肩膀,以另一隻鬥雞的姿態跟主子對上了。
二雞相爭,必有一傷!
但無論怎樣,他不能讓主子吃虧……雖然主子從來都沒有吃虧的時候。
“莫習,你要幹什麼?”
洛雯兒深知千羽墨的功力深厚,急忙上前一步,打算把白濂擋在身後。怎奈白濂也不知是初生牛犢,還是因爲被某種感情衝昏了頭腦,竟然擋在洛雯兒前面,還反攥了洛雯兒的手,纖細的脖子一梗:“就不放,怎麼着?”
呦呵,你還來勁了是不?
胡綸捋胳膊挽袖子的,就要給小白臉點顏色看看。
然而主子擋住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洛雯兒……他看到主子的髮梢悄無聲息的翹了起來,這是要怒髮衝冠了。
“雲彩……”
他聽見主子聲音低啞,威脅中竟還有一絲乞求的味道。
他嘆了口氣。
主子這日趕夜趕的,人都瘦了,還不是就爲着一個人?然而苦心巴力的趕回來了,卻是看了這麼一幕,這不是給主子的火熱火熱的心上澆了桶拔涼拔涼的水嗎?他幾乎能聽到主子的心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