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暑熱,她已經不去品香店了,每日只在院中納涼,可是來了那麼個不明身份的人物……婉瑩怎麼還不讓他走?
正惱着,忽覺涼風習習。
回頭一看,見小綠執着扇子,小心的扇動着。
這孩子,當真懂事。
她便衝他感激一笑。
那紈扇似是一滯,緊接着又扇動起來。
窗外的算命先生恰好瞥見這一幕,眉心又緊,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又緩緩舒展,只眸光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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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順跟梅兒的親事竟然定下來了。
張媽跟洛雯兒喜滋滋的彙報這件事時,洛雯兒直慨嘆張順的辦事效率。
當然,張順年紀真的不小了,這個小媳婦他也等了太久了,不急不行啊。
若是依他的速度,本打算十五就成親,但是考慮到掌櫃的身懷有孕不宜參加喜事,就咬咬牙,將日子推到了臘月,到時,掌櫃的也該出月子了,能出來走動了,而且臨近過年,更添喜慶。
張媽絮絮叨叨了說了好久,大約是人逢喜事,話更多了。
結果一下子就到了中午,眼瞅着天邊有一大塊烏雲飄來,張媽急起了身:“掌櫃的,我得回去了,否則被雨隔在這可不好。”
洛雯兒讓婉瑩給她取了傘。
最近,她的肚子又大了些,幹什麼都不方便了。
卻堅持送張媽到門口。
婉瑩嘟囔:“都什麼季節了,還見天的下雨。”
今年真是奇怪,雨來得早,走得晚,都快八月了,還動不動電閃雷鳴。這不,張媽剛走沒一會,雨點就砸下來了。
“婉瑩,快把被子收一下……”
婉瑩急急跑出去。
可是就這會工夫,天就像忽然漏了,大雨傾下,婉瑩眨眼就沒了蹤影。
天一下子陰沉如鍋底,時而閃電裂空,四圍一片白亮,雷便趁機亂砸,震得耳朵生疼。
洛雯兒便轉身往屋裡走,然而這時,天空劈過一道亮閃,緊接着,一個火球滾下來。
洛雯兒眼睜睜的看着那火球往小樹林方向去了,緊接着,一聲巨響,地面狂跳。
她急忙扶住牆。
可是地面震動得很厲害,她的整個人都跟着發麻,心裡開始害怕……該不是要地震吧?
聽說神龍降世,總是要亂的,這些年的天災人禍也的確不少。
她雖不甚信這些傳說,可是若真要地震,她的孩子怎麼辦?
孩子……
不由自主的撫上肚子,卻是覺得有一股熱流順着腿部緩緩滑下。
她有些不可置信,還以爲是錯覺,然而待電光再閃,她清楚的看到一抹暗色正緩緩的從裙邊淌出來……
“婉瑩……”
她抓緊牆壁,大叫一聲,人旋即向地上萎去。
又一道電光閃過。
迷濛中,她看到衝進來的人是小綠。
“孩子,快,我的孩子……”她向他顫顫伸出手。
他忽然彎下腰,將她橫抱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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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這可怎麼辦?穩婆在十幾裡外的方棠街,早定下了的,可是雨這麼大,要怎麼過來?唉,這怎麼說生就要生了呢?這可怎麼辦?”
婉瑩在走廊裡來回轉圈,屋內,是洛雯兒壓抑的呻吟。
“再拖不得了!”她當機立斷:“三郎,你就去方棠街,不管她樂不樂意,扛了她就過來,頂多到時多給她銀子就是了。快去!”
“對了,還有張媽。穩婆要是不來,張媽早就說她也可以的。快去!”
“對了,還有素麗……唉,算了,她還在坐蓐。你還在這杵着幹嘛?還不快去!”
三郎終於縱身躍入雨中。
婉瑩絞絞手,進了屋,轉瞬白着臉出來:“怎麼會流那麼多血啊,生孩子要流很多血嗎?”
小綠抿緊了脣。
接下來,就進入漫長的等待。
雨聲滔滔,彷彿阻隔了時間,使它變得異常緩慢。
屋內時不時的發出一兩聲慘叫,讓人心驚肉跳。
婉瑩每每都要進去看看,到後來,身子都開始打晃了:“怎麼都是血啊?三郎怎麼還不回來?”
小綠便望着雨幕,攥緊了拳。
也不知等了多久,三郎溼漉漉的回來了。
“穩婆去女兒家,三天路程。張媽沒看到……”
婉瑩剛想問怎麼沒看到,忽記起張媽出門不久就開始下雨,如今不知是在哪躲雨呢。
屋內又爆出一聲喊叫。
“雲彩……”
三郎就要往裡衝,被婉瑩拖住,怒吼:“生孩子也是你能看的嗎?”
你看了有用嗎?
“雲彩……很疼……”三郎努力措詞。
誰不知道?這一聲疼就好像扎進了每個人的心裡,再使勁鑽動。
“你去,把這附近生過孩子的女人都找來……”婉瑩開始病重亂投醫。
三郎又出去了。
貓在槐樹上的倆人還在納悶,雷雨滔天的,這小子總來回跑什麼?
過了一會,又跑回來。
“沒人……”
“不來……”
婉瑩記起,因爲這裡的房子多是陳舊,本來就沒幾戶人家,結果今年雨大,他們挺了一段時間,現在尋別處暫住了。至於“不來”的……
她看着三郎流血的額角……
這傢伙,自從經過特訓,學會了對老弱婦孺絕不動手,倒成了老弱婦孺對他想打就打。
她心疼的給他纏了兩圈紗布,正色道:“三郎,離這三十里的顧家村有個姓黃的穩婆,你去把她請來。”
想了想:“一定要快,否則,雲彩就……”
她不敢說出那個字,看着他,擔心道:“就怕你認錯了路……”
三郎是個練武奇才,卻是個路癡,顧家村她也只是在品香店裡聽那些女人說起過,這要三郎如何去尋?
正待囑咐,忽見小綠衝進了雨幕。
“哎,你幹什麼去?”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連成一片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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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瞧,那人出來了!”槐樹上有人驚異。
“出來好,出來就回不去了,主子可以放心了,咱們也省心了。這段日子,我眼睛都瞪酸了……”
這工夫,三郎也出來了,竟是往同一方向去了。
望着那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你說他們今天這麼古怪,會不會裡面有什麼問題?”
“能有什麼問題?八成是被識破了身份,所以……”
“也對,否則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出來了?”
“這等奸細,那小子怕是要把他逮住問個清楚。”
“嗯,是得好好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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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少年的瘦弱身形忽然變得高大,卻是輕盈無比,只足尖一點,便穿過雨幕,向前掠去。
然而他註定遇到阻礙。
一行黑衣人,如海面鯊魚露出的魚翅,擋在面前。
“主公!”
齊齊跪倒。
他視而不見,繼續前行。
“主公今日必須同我們回去。南宮綰已經開始大力剿殺我們,慕容世家,獨孤世家,還有岑夫子,都被滅了,就連您的父親寧國公,現在也被囚禁牢中……”
腳步一頓,然而下一瞬又往外滑出數十丈。
衆黑衣人對視一眼,掏出兵器,齊齊上前攔擋。
“主公,你難道就想做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嗎?”
章矛的飛索纏住了他的手腕,卻頃刻斷成數段,跌落雨中。
“主公,你一定要前功盡棄,讓咱們的血白流嗎?”
又一條飛索纏上了他的腰,竟是把他生生往後拖了一步。
他穩定身形,運轉功力,飛索再次斷裂。
“主公——”章矛幾乎是嘶叫着衝上來:“爲了那個女人,主公要把我們,把您的父親都犧牲掉嗎?”
“我……”他猶豫。
猶豫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彷彿琴絃的餘韻,卻被雷電擊碎,零落雨中。
“我只不過是想替她找個穩婆……”
“主公,我們沒有時間了!”章矛聲色俱厲:“後天,後天寧國公就要被問斬了!”
什麼?
他不可置信的睇向章矛。
“剛收到的消息,主公,您再不回去……”
他緊了眉,卻聽章矛又道:“寧國公曾說,主公無情,是壞事,也是好事。無情,便無法感知人事冷暖,然而正因如此,纔可無牽無掛。既然主公如今有了牽掛,不肯跟咱們回去,要壞了咱們的大事,咱們現在就除了那個牽掛……”
“章矛!”
“不就是兩個死士嗎?拼了咱們這些條命,還殺不了個女人?”
“章矛!”
他怒吼,下一瞬,手指已經扣上章矛的咽喉。
章矛慘笑:“主公,你當真要爲了個女人殺了自幼跟隨你的人嗎?”
他手下一頓。
章矛的臉在雨水的沖刷下似是有些模糊不清,一雙眼睛卻依舊閃亮。
從他四歲起,這個同樣四歲的人就跟在他身邊,一起學文,一起練功。別的孩子上樹掏鳥蛋,他們在練功,學文;別的孩子下河去捉魚,他們一起學文,練功。
他與自己,同樣是沒有快樂沒有感情的人,可是如今,自己竟對一個女人動了心?
怎麼可能?
她什麼時候成了他的……牽掛?
不覺回望來路,卻只見茫茫雨幕,扯天扯地。
一黑衣人收到章矛的眼色,無聲上前,刀把一揮,正中他的後頸。
接住他軟倒下去的身子:“主公,得罪了!”
幾人護着他,很快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