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已經寫好了遺書,他整天都說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怪物,滿身都是疙瘩,而且疙瘩在潰爛,流黃水,胳膊大腿瘦的跟鉛筆似的,說如果有那麼一天,讓我立即殺了他……”
“我記得我讀書時學校舉辦過一次生理衛生知識講座,黑板上有張貼艾滋病患者驚心動魄的發病圖片,你先生幻想的怪物是艾滋發病時的樣子?”杜臣皺起了眉頭。
“是的。杜醫生我不想多說了,好惡心。我先生老是嘮叨他發病後的模樣,我就特地去百度了一下艾滋病晚期症狀圖片,我自己都嚇的好幾天沒睡着覺,你可千萬不要也去搜啊。”
杜臣聽得很投入,而且神色非常緊張,我猜愛泡夜店的他應該是聯想到了自己的情況。
等瘋子走了,說不定杜臣都要偷偷跑去做個hiv檢測,他可能也會忍不住好奇心,去百度一下艾滋病晚期症狀。
世事很奇怪,有些東西你不瞭解時,好象永遠也碰不到它,但當你瞭解它時,你很快就會碰到它。
比如當你不瞭解某種疾病時,你在外面胡作非爲一點壓力沒有,覺得那些疾病離自己很遠很遠;但當你偶然瞭解到艾滋、梅毒、尖銳溼疣等可怕性病時,你的心理壓力會突然猛增,會拼命回憶自己以前的性生活有沒有染病風險,心理脆弱的會立即去做個全套性病檢測,並且在日後的尋歡作樂中會加倍的小心。
可要命的是,你不知道那些病時,好象從來也不會遇上。當你瞭解這些病,恐懼這些病,你行事中更加小心翼翼時,你卻偏偏碰上了這些病,甚至染上了這些病。
這仍然是墨菲定律在發揮作用。
我編造出來的劇本,就是要讓杜臣聽了害怕,聽了聯想到自己。
心理醫生有時像寫小說的,像演戲的,他們在塑造一個角色時,往往會把自己代入進去體會一下。
我就想要杜臣體驗一下恐艾者的心態。
杜臣厭惡的臉上肌肉似乎都在緩緩抽動:“我們不說艾滋了行麼?你先生現在是什麼一種情況?”
“現在我先生非說自己是陰性艾滋病患者。所謂陰性艾滋病,我也通過網絡瞭解過,這羣人經無數醫院檢測是絕沒有患上艾滋的,但他們偏偏有着很多艾滋病的症狀或類似艾滋病的症狀。所以他們認爲自己感染了一種現今醫學檢查不出來的艾滋病毒。要知道艾滋病毒是很聰明的,是不斷在升級變異的。現在已有的艾滋病毒其實也分好幾種類型,有的毒性猛烈,發病快,數年內可置人死地;而有的艾滋類型毒性弱,感染者數十年都還好好的活着,比如美國的籃球運動員魔術師約翰遜,得艾滋這麼多年了還好好活着呢。”
“現在我國的艾滋病病主要分三種類型,1型,2型和o亞型,檢查手段是查人體免疫爲鑑別艾滋病毒而產生的一種抗體。如果說出現了一種新型的艾滋病毒,使人體產出的抗體完全不同於以上三種病毒,那就意味着現有的檢查技術檢查不出來。”瘋子終於開口說第一句話了,結結巴巴,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完。
我不知他是補充皮球的說法,還是聽到病毒這話題技癢按捺不住。
“那你認爲陰性艾滋病是實實在在客觀存在的?並不是心理作用?”杜臣饒有興趣的問瘋子。
“肯定存在!我會經常低燒,且身上出現一些皮膚病,這些都是免疫力下降的證據,無疑說明了艾滋在攻擊我的cd4細胞。”
“也就是說你不相信診斷,你仍在怕艾滋病?”杜臣將身子和視線轉至瘋子。
“對,我怕艾滋病,我怕自己發病時變得和那些可憐可怕的病人一樣。”
“你沒有得艾滋病,我們要相信科學的診斷!你不要整天想着這個,自己嚇自己!可以將精力轉移至一些你感興趣的事情上面,哦,你老婆說你沒什麼興趣愛好。那麼你可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面,轉移注意力,慢慢停止胡思亂想,不要陷進去。”
“杜醫生抱歉,我打斷一下,我提醒你一下,我先生的工作就是研究各種病毒的。你讓他集中精力去工作,只會讓他更加恐懼艾滋病毒。”皮球道。
杜臣雙手交叉,雙掌下壓,將指節弄的啪啪作響。轉移精力是心理醫生最常見的萬金油似的回答,簡直就是口頭禪似的。
現在這種情況的確有點棘手,我倒要看他如何化解。
這就好比是一個殺豬的突然恐懼上了豬,一想到豬就害怕的發抖,關鍵是這殺豬的又沒有任何興趣愛好。這使得心理醫生常說的叫你轉移注意力,去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等常規套話毫無用處。
明明我就恐懼豬了,你還讓我操起殺豬刀去專心工作,這豈不更要我的老命?
我換位思考一下,假如我是杜臣,我該怎麼辦?
其實恐艾者的心理干預我也確實做過一些,但他們的恐,一般都是因爲對艾滋不瞭解而恐。他們開始往往是是覺得自己某次放縱行爲會有感染艾滋的風險,因這個爲源頭,而漸漸恐成心理疾病。
現代人有點好,遇到什麼不懂的不需要像過去那樣求人問人,直接百度搜索,網上什麼都有。
恐艾者最開始一般都會瘋狂的百度學習相關艾滋知識,但百度知道以及一些醫療問答論壇裡面其實充斥着許多一知半解的野雞專家。某些錯誤或不嚴謹的回答,會對恐艾者造成極其惡劣的心理暗示,造成對恐艾者更加致命的心理摧殘。
因爲社會性的開放,毒品的泛濫,以及通過網絡獲取知識越來越容易,導致恐艾者近年來越來越多,多到恐艾者已經可以拎出來單獨作爲一種心理疾病了。
作爲心理醫生,你至少要比那些網上野雞專家更專業一些才能應付恐艾者。
也正是這樣,我一個心理醫生纔去學習了很多艾滋相關知識。
我有一些同行,看到數量巨大的恐艾者身上蘊藏的商機,遂開了專門的恐艾干預中心,只接待恐艾者,其他心理患者恕不接待,幾年下來,倒也賺的盆滿鉢滿。
其實不管是多頑固的恐艾者,只要把相關知識給他們普及清楚了,再心理上疏導一番,就能收到很好的治療效果。
我見過最嚴重的恐艾者不是子妍,而是一個基友。他長年愛在同志酒吧玩,無憂無慮,交際花一樣,來者不拒。
有天他偶然聽說某個曾經的基友已經確診爲艾滋,至此,他突然開始恐起艾滋病來,因爲他和那艾滋病患者曾有過親密接觸。
去醫院檢查後,沒有用,仍然去除不了恐懼感,一紙陰單能消除大多數人的恐懼,但絕不是所有人。
他每天都用消毒水反覆的清洗生殖器,以及全身,直到皮膚潰爛。甚至懷疑空氣中都有艾滋病毒,呼吸都不敢呼吸。
艾滋他其實真沒得,但在心理作用下,130斤的人硬是瘦成了80斤。
這些因爲對艾滋一知半解,從而胡思亂想的恐艾者數量最多,也最好治。
但像瘋子這種本身是艾滋專家的,一般不會是恐艾者,因爲他們比心理醫生更瞭解艾滋病,不會胡思亂想,胡亂暗示自己。
但也不是絕對沒有,若是真有相關艾滋專家也因一些高危行爲而恐艾了,來找你心理干預了,你怎麼辦?
因爲瘋子這樣的專業他比你心理醫生還要了解艾滋這回事,你在專業上毫無優勢可言,所以我覺得不能再圍繞艾滋來說事。
你要非跟他強調相信科學之類,只會自討沒趣,甚至自取其辱。
所以,如果是我,我不會再糾結在艾滋病這個話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