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縱然我看了那麼多的報道,再加上我所認識的杜臣,我仍不敢說我有多瞭解他,只敢認爲是瞭解到了冰山一角。
可不管怎麼樣,我覺得他愛錢是一定的,儘管人人都愛錢,但我認爲他比一般人更愛錢,因爲他會花錢,比我和瘋子更會享受生活。
所以,我讓皮球出三倍診金來打動杜臣,以便提早見他。
要知道以前我火時,想要見我,不提前一個月預約那都是天方夜談,杜臣現在就跟我當年差不多火。
瘋子和皮球是不可能有時間在星海呆上一個月的,我們時間有限,所以只能以提高診金的辦法來提早見他。
“那位女士,杜醫生讓你進去。”一個小姑娘的聲音,應該是叫皮球的。
畫面又開始晃動,只能聽見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踩木地板的啪嗒啪嗒聲,那是皮球的恨天高。
“兩位好,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我再次聽見了杜臣的聲音,可還沒見着他人。
緊接着“啪”的一聲,皮球將鑰匙扣隨意的扔在了桌子上,剛好顯露出杜臣整個上半身。
“這位先生似乎有什麼心病吧?”穿的很紳士的杜臣微笑着道,他立即就看出來了生病的是瘋子,畢竟大夏天穿衛衣的就好比是在臉上貼了一個寫着神經病三個字的紙條。
“是的,這是我男友,他害怕見人,很少說話,有社交恐懼症。你直接跟我交流好了。”皮球嘴裡傳出咀嚼聲,那應該是她又抓了一把木糖醇放嘴裡的緣故。
“請問你男友是做什麼職業的?”
“微生物專家,研究細菌病毒的,這是他的證件。”皮球將瘋子的畢業證等文件一古腦的扔桌子上。
“呵呵,不需要,我這又不是警局,看什麼證件,問他的職業,只是瞭解他找到他病源的一個過程。”杜臣禮貌性的隨意翻了下證件。
就在這時,皮球的電話響了,那其實是我打來的,只是爲了讓杜臣堅信瘋子的職業,並堅信瘋子是個行業內的精英。
我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皮球迴應什麼,那都是商量好的。
皮球尖聲道:“你們又打電話來,煩不煩?都說了我老公生病了,暫時哪個單位都不想去!什麼?年薪一百萬?就是年薪二百萬也得等我男友病好了再說!德國拜爾製藥知道吧?他們也在高薪挖我老公!再見!”
德國拜爾製藥公司,長了耳朵的人應該都聽過,長了嘴的人,一般也都吃過它們家的藥。
海洛因就是這家公司生產出來的,最初科學家研究出來是爲了治病救人,萬萬沒想到有強烈的上癮作用。
掛完我的電話皮球道:“這些研究所真煩人,整天打電話求我老公去工作。”
我看到杜臣精神一振,眼睛一亮,應該是感覺自己叼到了一塊大肥肉,一個優質客戶。
聽完電話杜臣顯得更加和顏悅色了:“你先生是不是長期獨處一人呆研究室?是不是長期習慣獨自一個人?一般枯燥機械的工作容易引起人類精神上的焦慮,從而排斥與人交流,比如前些年某個工廠員工接二連三的跳樓,這些都是枯燥的工作引起的。”
“不,我先生的毛病跟工作無關,他是恐艾引起的。”
“哦!恐艾?恐艾滋病?”
“不錯!”
“你先生是不是有什麼不檢點的行爲?”
“沒有沒有,這事說來話長了。”
“沒事,你慢慢說。”杜臣託着下巴,擺出一幅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心說,你媽的,三千塊一個小時呢,就是皮球說一天你也樂意聽啊。
皮球道:“我和我先生老家是雲南的,春節回家了一趟。你知道金三角吧?”
“知道知道,金三角是全球毒品的匯聚中心,指泰國、緬甸、老撾三國邊境地區的一個三角形地帶,盛產鴉片。”
“對,杜先生說的不錯。而離金三角最近的地方是哪兒你知道嗎?是雲南!所以雲南吸毒者、販毒者幾乎是全國省份最多的。”
“所以,你先生吸毒了?共用針管吸毒是傳染艾滋等疾病的重要途徑之一哦。”杜臣道。
“不,我先生從不吸毒!他這人非常的敬業,生命中除了細菌病毒什麼也不關心,除了工作什麼愛好也沒有。在我老家附近有片熱帶雨林,裡面生活着各種動物。而你知道,人類很多細菌病毒都是來源於動物,所以我丈夫沒事就愛往熱帶雨林裡鑽,做科研。”
“因那片熱帶雨林人跡罕至,所以常有毒販和吸毒者在那裡交易,也有一些緝毒警察出沒。那些毒販一般都有裝備先進的武器,於是常常引發槍戰,有時還有手榴彈爆炸呢。很危險,我勸先生不要去,可他不聽。”
到目前爲止,皮球一直按我說的劇本在演,而且演的非常好。
皮球道:“春節邊上我先生不愛打麻將,也不愛串門,依然沒日沒夜守在熱帶雨林。終於有天出了事!一個衣衫破爛的流浪漢從樹林裡鑽了出來,問我先生要錢,我先生身上沒帶錢,就拒絕了。然後那人竟掏出針管,紮了我先生一針。我先生懷疑他是吸毒者,而吸毒者是艾滋高危人羣。所以我先生在逃脫之後,立馬跑去疾控中心服用了艾滋阻斷藥物。這種阻斷藥物服用及時的話,阻斷機率能達到80%左右。”
杜臣是心理醫師,不是艾滋病專家,可能都未必聽過什麼艾滋阻斷藥物,他眨巴着眼聚精會神的在聽。
我一向認爲,在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時,最好的辦法是保持沉默,以免出醜。這話不僅對心理醫生適用,對所有人都適用。
“最後呢,你先生怎麼樣了?”皮球大約在抽泣,沉默半天后杜臣忍不住發問。
“艾滋這個東西,其實心理痛苦遠大於生理痛苦。一般恐艾者都會有疾控中心的專業醫師進行心理干預,就等同於你們心理醫生的心理治療,就是讓人減輕壓力。普通人一般經過心理干預就沒事了,但我先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專家啊,有誰比他更瞭解艾滋病毒?所以什麼疾控中心,什麼紅絲帶組織,無論那裡面的工作人員怎麼安慰都沒有用,我先生就是瘋狂的恐艾。艾滋的窗口期是四周,窗口期就是指艾滋至少要經過四周才能查得出來,太早查,hiv抗體濃度不夠,不能確診。我是說艾滋必須四周才能確定,並不是說艾滋四周就發病啊,有的人攜帶艾滋病毒多年都不發病。可想而知,在等待檢查的四周裡,我先生有多麼痛苦。他幾乎是四周沒有睡覺,一直大劑量服用鎮定藥物。單位讓他暫時別上班,在家休息。這一悶在家裡,就更悶出了事。他從恐艾到恐針頭,恐任何尖銳的東西,最後恐懼人,尤其怕那些衣衫破爛的流浪漢。除了見我不怕,見任何人都怕的發抖。”
“那你先生最終的檢查結果怎樣?”杜臣原本是傾身離皮球二人很近的在聽,聽到艾滋病等關鍵詞時,杜臣慢慢的往回縮,離桌子遠遠的,背部緊貼着座椅,企圖和他們保持點距離。
這也是正常人的正常心理,即便人人都知道和艾滋病人一般性的肢體接觸絕不會傳染,可心理上還是牴觸和害怕。
“是陰性啊!”
“那不就得了!”杜臣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往回縮的身子復原,重新將雙臂放回桌子上。
“可一紙檢查結果並不能讓我先生放心啊,他又說查一次不準確,有的人免疫系統差點的,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出現抗體,所以窗口期就不止四周。恐艾者是一個龐大的團體,大多數人一夜情或搞基之後開始恐艾,但他們接受專業的心理干預之後就會好很多,我丈夫不同,誰幹預都沒用。”
“無知者無畏,就像你兒童時可以因無知而摸電線、手抓鞭炮,長大了你還敢麼?你先生是專家,比那些基層工作人員更瞭解艾滋病毒,所以他們的那些普通的心理干預對他毫無作用。因爲你先生太瞭解艾滋的可怕,所以他比普通的恐艾者更恐懼這病,恐懼甚至是乘以倍數的。有時一些腫瘤醫生一旦確診自己得癌後,根本就不願看醫生,往往幾天後就選擇自殺。這是爲什麼?也是因爲他們太瞭解癌了,知道無藥可救,治療過程中也很痛苦。與其在痛哭中走向滅亡,不如直接早點滅亡,長痛不如短痛。”杜臣雙手交叉合握成拳,然後手掌攤開下壓,骨骼作響,這是他說話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就像我轉筆。
“對,你說的是對的,我先生也是這麼說。他說艾滋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病,因爲艾滋會不停的攻擊你的免疫cd4細胞,當cd4細胞完蛋後,人的免疫系統就土崩瓦解。當你走在路上,成千上萬種病毒細菌都可長驅直入你的身體,任何疾病你都可能感染,別人感冒沒事,而你感冒就可能要死。”皮球吧唧吧唧嚼着口香糖,但說話仍然清清楚楚。
我含了兩個口香糖口齒就不清了,她含一把口香糖仍然口齒清晰,我挺佩服她這點的。
“但是你老公不相信這個檢查,仍然不斷去查,是不是?這叫疑病症!多是因爲看到別人因某種疾病痛苦而死,因而對此種疾病產生極大的恐懼和心理陰影,特別害怕自己也得那種病。因爲你老公是研究病毒的專家,應該見過很多艾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