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暗箭傷人,必是匪類!”他在江對岸的一個小山包上,發出了龍吟一般的怒吼。
“他在遠處,絕對沒聽到咱們剛纔的對話,就連面貌也難以分清。”金笛在周皖耳邊低聲道,“對不起了,需要委屈你一會兒。”
“我道是誰,原來是付盟主!我赫連春秋久仰您老人家的大名啊!”春秋冷笑着尖聲迴應。
付玉瑤渾身一顫:“是爹?”
“你假裝不識得他就是,他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付臣主了。”金笛吩咐道。
付臣主在遠處山頭的亭子上,俯瞰江上盛況,猛然聽到了笛聲,心中一震,就舉傘出了亭子,細細觀察。他看到了繁華被焚燬,火光籠罩,幾個小小的人影聚在一起,也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就想再近一點看,便爲探路點了燈——直到聽聞周皖的怒喝,他才意識到這事態不簡單!火光就這麼一哆嗦的明滅,愣是被赫連春秋注意並發現了異樣——敢看這麼久的血腥與焚燬,要麼是被嚇傻的,要麼就是定力超人。她和金笛還是發現了來者的不尋常,轉念便知,來的是付臣主。
“赫連春秋?曾經很有名的奇女子。”付臣主哼道,“周皖是我正聯盟的朋友,也不知是受了你們怎樣的蠱惑,結果卻得你們恩將仇報!”
“付盟主,下來說話吧!如此太耗費內力。”春秋的語氣竟是有意挑起近些的爭端,以便動手。
“等着!”付臣主不含糊,這便下山了。
他也許是要顯擺一下,竟以“水上漂”踏水而過。一道道漣漪漾開來,又被水波拍散。
待到幾人跟前,他仔細打量了幾人的容貌,不由得暗暗心驚:赫連春秋,周皖沒的說,而這二人卻恁的面熟!這是寸步閣人,又是如此模樣,況且寸步閣中的誰有天大的膽子敢來招惹正聯盟?周皖懷中的女子想來不足多慮……
“付盟主見笑了。江上善人不多,殺了無妨。”赫連春秋哂笑。付臣主挑了挑眉,眉頭擰在一起,也不置可否。
“這二位,一位是我的同門,子衿,一位是玄城的葬花。”最後一句說完,付臣主反應並不大,只是稍稍擡了擡眉毛。
葬花畢竟年輕,低下眼眉,雙手背後玩弄着衣角,不敢看付臣主。
“子衿兄卻是……”付臣主看向金笛。
“隱居數十年,任某仍然修不得一副年輕模樣。”金笛假意笑着搖頭。
“你們這麼做,實在是有違江湖道義。”付臣主轉移了話題。
“他只是被我們利用。”春秋輕笑,“等先把寸步閣那個老混蛋打趴下了,我們保證還你個完整的周皖。”
付臣主面色一沉:“就憑你們?哼。”
“您是知道我們的厲害的。”春秋揮袖指點着廢墟。
“再厲害你們也是邪氣很濃啊。”付臣主不屑道,“記得邪不壓正!”
“哦?那付盟主且等着吧。”春秋哈哈大笑。
“笑什麼?”付臣主大惑不解卻強裝漠然。
“笑你們正聯盟膽小如鼠,也不去打掃打掃寸步閣裡的那些惡人餘黨!”
“你們自己內部的事兒,正聯盟無權過問,自清自家門也就是了。未到迫不得已,我們不願多插手。”付臣主說得倒也明白,“只是我有一點不太明白。”
“什麼?”
“你們二位是何時加入的寸步閣呢?”
“我們一直就是寸步閣的人,不過,只有閣主才知道。但奇怪的是自上次閣主殺了石瑾,就再也沒傳喚過我倆。”
“無怪二位對外宣稱隱居山林。”付臣主目中似閃過一道殺氣,在流光瞬息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沉默,春秋身後的餘火還在噼噼啪啪地燒着。
“周皖,我要帶走。”老盟主指着仍抱着花如水,兀自人事不省的周皖。
“暫時不行。”春秋一口回絕,“我們的計劃還沒有結束。”
“我若是硬要帶走呢?”付臣主的口氣漸硬。
“付盟主,你不是這種人吧。”春秋冷冷道。
“誰知道呢。”金笛隨口接道。
“哼……退一步也無妨。如果你們告訴我要拿周皖做什麼,我興許還能讓你們帶走他。”付臣主斟酌片刻,大概覺得這裡有兩個高手自己不易對付,就退了一步。
“好,告訴你,我要利用他去見到閣主!”
“哦?你們見不到金閣主?”
“總是見不到。”
“罷,你們去吧。那今日周皖是不會回去了?”
“回哪兒?”赫連春秋冷笑。
“從哪兒來的回哪去。”付臣主冷哼,一拂袖,轉身離去。
“哼。”春秋輕蔑地笑了,等付臣主遠了,這才舒一口氣,轉過頭向周皖看去,“你已經把烈蛇冰片給他種進去了?”
“是的。不過春秋,這小子真的值得用這麼珍貴的藥材……”金笛頗爲疑惑。
“值得,值得,他和錦兒一樣,都是不可多得的賢才,但是他太坦誠,沒什麼防人之心。然而這藥用起來太疼……喂,花如水。”春秋拍開了花如水的穴道,“我問你,你認識周皖嗎?”
“不認識。”花如水低聲回答。
“他對你說過什麼?”
“沒什麼。”
“花如月爲什麼要賴上黑斗篷這個冷麪殺手呢?”春秋百思不得其解,“罷了,一二三四五,回玄城去。今日之事,是傳得越廣越玄越好!”
金笛負上週皖,春秋拉上花如水向前走去。
葬花跟了兩步,突然止步不走。
“怎麼?想一個人品味夜色?”
“不。”葬花遲疑了一會兒,“我不明白,您說是讓我們恢復自由……”
“如果我們可以鎮得住現在這個老混蛋閣主。”春秋不願多說,卻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幾句,“你要來就來,不來我也不勉強。我提醒你,你爹,早已不是原先的付臣主,有許多所謂暴斃而亡的正聯盟舊屬,死因可疑,更有甚者,把寸步閣也摻和了進來。”
葬花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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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周皖躺在牀上,頗覺得涼了。
只是他渾身痠麻,提不起勁,右臂牽連着右半身更是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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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蛇冰片,採千百年參芝配以火焰山上巨蛇王之膽,無任何塵埃雜糅,化於冰片中……諸多大補之物,凝於一片冰……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如此猛烈之藥性。”金笛坐在桌前書寫着什麼,喃喃自語,“猛烈雖猛烈,卻是可以緩慢化開,一絲一縷,滲入全身。笛聲作引,導藥力於氣血……”
赫連春秋默默研着墨:“夫君,你不會怪我吧?”
“我怎麼會怪罪夫人?夫人操勞了這麼久不都是爲了我嗎!金笛能遇上夫人,已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我……”
“好了好了,”赫連春秋笑着伸出左手去捂金笛的嘴,“快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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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花躺在牀上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輾轉反側,終於掏出紙來,試着用筆墨在紙上劃了兩道,寫了幾個字,隨後燒掉,再寫,再燒……這不是所謂和尚道士做法,只是一個女子被太多思緒糾纏而產生的奇怪行爲。
她在想什麼呢?
周皖臨行前只與她道出了自己所去之處,並將玄玉令贈給了挽花。這樣挽花若遇危險,可以直接見到邱錦——這個周皖也很敬佩的玄城大城主。
至於迎楓和張捕頭,他只是拜託他們照顧好挽花等人,隱去了自己的行蹤。畢竟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交出玄玉令,他又必須告訴挽花一些細枝末節。
紅綾玉羅……哎,周皖當然記得她們,把她們當做親妹子對待。然而這江湖如此混亂,他又怎忍心讓她們陷入武林這無盡漩渦?出於無奈,他選擇隱瞞。
或許周皖這一着,孤身前行,對他自己的確很險。然而又有何法?他這個人,從來不願讓朋友陪自己擔風險。每每被迎楓等人評價,都被說成個很實在的濫好人,何奈?此人生性罷了。
挽花是個重情的女子,她對周皖雖無愛慕之意,卻對他充滿了感激,敬意,甚至還有一點點惋惜,一點點憐惜。她十分擔心。
第二日,這場殘忍的殺戮事件便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
“據說這創下血腥的人來自黑道的‘寸步閣’,其中一個竟然是隱居許久的‘袖舞乾坤’‘連秋居士’赫連春秋!”“是二十年前那個……美若天仙的……赫連春秋?”“就是她!據說還有一個叫子衿的……”“莫不是二十年前也失蹤的‘玉面蕭郎’任子衿?他不是個美名在外的白道高手……”“咳,明明是‘鬼蕩八荒’!”“江湖有傳言,他與寸步閣閣主金笛私下裡有往來。且不說此,他也曾經做過屠戮之事。”“血洗荷塘苑?那事不是疑點重重麼?”“咳,什麼疑點,不就是僞造的圈套嘛!不說了,這寸步閣也真是邪了門……其實我覺得,正聯盟的崛起,說不定可以與寸步閣抗衡。”“咳,淨吹!現今若想打敗寸步閣,一個正聯盟,還得加上天命堂,乃至七門十二幫才行!”“這次事件,也不知他們圖的什麼!”“就是!不過江上這些人有的真是死了活該!有好幾個奸詐的地主財主,做盡了壞事,這可巧!哈哈!”“還有那個陰損的媚魚娘,哎呀,她一死倒也大快我們這些窮人心!”“原來你小子也去逛過她家!”“哎哎,給兄弟留點面子!”
衆人越是議論紛紛,春秋越是高興——人們的視線聚焦在寸步閣!
她的計劃,或許會實現得更容易了!
“冒牌貨,我要讓你聲名狼藉,爲人不齒,讓你們……”春秋冷笑,“爲寸步閣,只爲了他一人……或許另有二三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