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皖已尋覓到了那個“老乞婆”,但見她已裝好了釘子——那鞋的上下四周各露出了幾枚釘尖。
她把蓋碗小心地收入懷裡,緩緩站了起來。
“雙足步千里,自有力千鈞。”她嘶啞着聲音低吼道。“只恐千鈞力,不敵一指沉。”周皖脫口而出,說了之後暗道不妙:自己何時開始喜歡向人挑釁了呢?是因爲對方是六醜的人,自己纔沒那麼多顧忌?
“小子看低老身。”“敬您三分,卻礙於您的所作所爲。”“哦?老身做什麼了?”“做標記,只怕有些伎倆。”“算是你眼尖。”那老乞婆譏笑道,“你好像還不知道我是誰。”
“看您這武器……”周皖視線下移,落在她腳上——那是一雙很大的腳,“必定是一位腿功極佳的前輩。”“小子挺有眼光的,好像對了一半。那麼,想不想嚐嚐呢?”她獰笑着。
周皖輕輕搖頭,卻已然握起了拳。
“踏遍千山萬水的腿腳,被它踏上,那滋味可好得緊!”她一甩頭髮,露出了乞婆假象下的面容!
一個年輕女子,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一個眉間充斥着戾氣和殺氣的女子!
“果然是踏花姑娘。”周皖低嘆。
“花家的四個女子,纔是我們的目的。”踏花眯眼,“你的話,踏碎了也無傷大雅吧?”
“果然是衝着花家。周遊坤呢?”周皖微微側頭。
“他麼?”踏花突然臉色微變,笑了笑,“我自然和他是一路的。”“你不想在玄城……”“六醜不變。他是南水寨的,我們可不是!”踏花獰笑着,飛起一腳!
周皖側身躲過,順勢拔出謙常劍,當胸橫劍,做好防禦的姿勢。
“嘿嘿,小子還有兩下子!”踏花深吸一口氣,凌空而起,連踢三下。周皖以劍擋踢向腦袋的第一腳,被震得虎口發麻。畢竟是胳膊和腿在較勁兒,不論男子女子,“胳膊擰不過大腿”的老話依然適用。
第二腳不能擋!周皖閃身避過她踢向胸口的一腳,卻不易料她第三腳在空中轉彎,踢向周皖小腹。
周皖的嘴角勾起,眼睛緊盯着踏花的腳:“儘管來吧!”他佯裝不動,待那扎滿了釘子的鐵鞋靠近,他一收小腹,即刻翻身側斬仍在空中的踏花。“好功夫!”踏花匆忙反踩周皖之劍,借力彈起,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旁小推車正中,緩緩步下至車頭。
“果然他和她們已經來了嗎?”迎楓柳眉一挺,“妹子,咱們先和捕頭回去。至於他——不必多擔心,他已經勝券在握了。”“可是迎楓姐姐……”“他把你交給我,自己當然是有備而去的,聽我的,先走。”
確實如此。周皖的腿上功夫或許沒踏花凌厲,可他會劍,會拳,會獨門輕功。他身形閃過,急如閃電快似流星,電光火石間便躥到了踏花身側,二人一在車頭一在車尾,車身翹起,開始緩慢滾動。二人就像站在一個翹翹板上,一個人稍做動作,另一個人就會重心偏移,極易摔下。
“嘿嘿,這可是你自找苦吃了!跟我比輕身功夫,只怕是找錯了人!”
周皖不理她說的話,只是凝神尋找她的破綻。踏花似乎全身都有破綻,但是周皖必須要看出哪一個是真正的破綻,哪一個是陷阱!
畢竟是城裡街頭,不可傷了無辜百姓,速戰速決吧。
踏花在這搖擺不定的車上,反而處於劣勢——要穩,就難攻。不過踏花畢竟是六醜之一,左腿向下一踩,矮身右腿一掃,只道周皖會縱身躲開,這樣車子一翹,她也就更容易發動絕招“無影腿”打敗周皖!
周皖卻偏偏沒有按她的想法走。
他巍然不動。雖然他不是個壯漢,亦不是個小巧矮人,但他這一挺身板,氣勢絲毫不亞於神威凜凜的寸步羣英,天命堂的英雄人物。他微笑,劍劃半輪如勾月,左足飛起再急落,便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然硌住了踏花引以爲傲的那條右腿。“對不住,人多手雜,只好……點住。”周皖迅速飛出一粒銅子。踏花不及反擊,就已被那銅子打中了昏睡穴。
“採花,踏花……還會有別的人嗎……怎麼覺得她們的武功無所進展?還是說是個幌子?”周皖憂心忡忡地把踏花送進了衙門,交給張捕頭,“她鞋上有釘子,小心些。”
張捕頭綁了踏花,戴着皮手套褪掉了踏花的釘鞋:“還是鐵皮的,果然是一件厲害武器……這次只有兩個人,對方還剩下五個……都不易對付,還有勞周兄多費心了。”“江湖道義罷了——他們的目標是花家的鏡子……迎楓,你說,如果做個假鏡子的,故意叫他們搶走,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叨擾了?”周皖心生一計。
“可以試試啊,扮作挽花妹妹出去逛街,故意把鏡子落在地上。”迎楓笑道,“不過……不排除他們會殺人滅口的可能。我剛剛偷偷問過細作,他說這花家現在戒衛森嚴,尋常人難以闖入,不如把人送到花家……”“那這一路可難得緊。”
“太湖以東的平江府附近罷了。你再託幾個玄城的人手,半路匯合過來不就好了?況且他們從舒城過來,難以多加埋伏罷!”迎楓畢竟是航過海的人,對於地點和距離都很有一手。
“一路向東,的確和前往玄城的路一致。不過再託玄城……恐怕……”周皖眉頭緊鎖。“我雖是外人,但我還是勸你別太見外——需要幫忙去找就是,免得猶猶豫豫誤了事。”迎楓肅然。“如你所說,好……儘快啓程,半路途徑玄城。”“我順道去海邊吧,說不定,此去不歸了……”迎楓有些悵然,“一去不回頭……海上風波無定數,歸去來否由天決。”
“那麼你們三位趕緊着去吧,桐城有我還有王捕頭,倒是你們一路上要小心。”張捕頭捆緊了繩索,給踏花上了腳鐐。
“張捕頭,你新練的刀,應該比之前的招式威力大吧?這街頭巷尾又逢過年,消息傳得飛快,恐怕會有人來劫獄。”迎楓搭了一句,“不知左近有沒有……”“這招式不重要……只是左近沒什麼真正大名鼎鼎又方便現身的一流高手,有的只是武館那檔子人。”張捕頭當然料到了迎楓的話。
衙門大門口突然傳來了吵嚷聲。“站住!衙門……”“你們兩個是……什……什麼……咦?”“我們回來了,急着找人。幾位衙役兄弟行個好,讓我們進去。”“不敢不敢,快請進!”“原來是之前的……”
門口來了客人,看門的衙役似乎很敬佩他們,卻又沒能一眼認出來。
“這下有人了……”周皖聞聲,驚喜萬分。張捕頭聽見,亦是嘴角輕揚。
左臂已不垂落,粗獷的容貌依舊,劍在腰間;白衣已不襤褸,公子哥的輕狂已被收斂,刀在掌中。
“二位前輩!”周皖喜道。
這二人正是單快和項司子。
“這些天我們被囚在一座山谷裡,被一個叫二傻的小廝好生照顧,養好了傷,趁其不備才搶出來。這不,就來找你們道謝啦!”單快笑道。
“可是我們沒能……”周皖歉疚道。
“恰恰相反,我們雖是被囚,卻是被好吃好喝好招待,又躲開了仇家。”項司子摸摸口袋,“還找到了奇毒之蟲,問候到了武林中人。”
“讓二位受囚禁的人正在牢裡頭,不如問問她。”張捕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踏花。
“我想先無需急着問了罷。”單快一瞪雙目,顯得精神矍鑠,這一看竟讓人覺得他的功力已深厚了數倍,“有我二人在,不會有什麼差池。”“畢竟,我們二人可是因禍得福,得到了一位前輩的真傳,想來十二花也難奈我何!”項司子朗聲笑道。
“二位就這麼信心滿滿?”迎楓不由接了一句。“那可不,這位前輩可是……可是……咳咳,佛曰不可說……”單快劍快嘴也快,說了一半卻不再接下去。“是這位老前輩不讓我們透露出去……”項司子無奈笑笑。“前輩的前輩,一定是個武功奇高白髮蒼蒼的老人家。”迎楓單手叉腰,“那就麻煩二位幫着看守這兩個惡人了!我們半個時辰後就可以出發了。”
“這麼急着……也不必餞行了嗎?”張捕頭總是習慣遵循這些雖世俗卻情深的行爲。“餞行就不必了,備上幾杯酒,把我這兒的小金葉子玉石珍珠琥珀當了換些銀兩,仰天大笑出門去,來日再逢時不晚!”
“這位姑娘……”單快和項司子並不知悉迎楓這些事情,不由爲迎楓的豪邁而震驚。“我叫迎楓,以後稱呼我,直呼我名就行了。我先去叫挽花妹妹收拾東西,隨後我們就向玄城去,再到平江府。”
過了半個時辰,三人整裝待發,亦更了妝容,免得被仇人發覺。
“出了城門向東二三裡,有個可借馬的茶鋪。若是需要,可以去那兒挑兩匹好馬借去用。只消得報上我名,他絕不會不允,且不需花費太多銀子。”張捕頭嘆息着舉杯。
“謝了……”“那麼後會有期,保重,告辭。”迎楓乾脆利落,把酒一飲而盡。周皖見此,又念及那夕陽之下的對酒,心中感慨,便也飲盡了酒。挽花輕嘆,飲酒辭別。
“挽花妹子,你回了花家就安全了。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還望你理解則個。”迎楓乾咳幾聲,歉然。
“迎楓姐姐和周大哥已經幫了我很多,我不奢求……只希望……少出些事情。”挽花的眼中分明透出了疲倦。她年紀尚輕,卻被不少惡人貪婪的目光盯得死死的,若無他人相助,她早就死了百十回。
數日後,幾人趕到了玄城。
挽花掏出了玄玉令,守衛也就放他三人一馬進去了。一進門,周皖就碰上了熟人:金笛和赫連春秋。
“咦?”赫連春秋驚訝地叫出聲來,“你們……”“小友這麼快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了……”金笛見到這兩個女子,不由奇怪之極,心道前段時間他有紅綾玉羅,後來有了葬花,怎地又有兩個女子與他同行?莫不是他桃花運當頭?但他見這三人神色嚴肅,知他們絕非只是簡單地拜訪,便定下心,欲問何事。迎楓突然開口了:“我替他說吧!我們前來是有事相求,關於……敝閣的挽花。”迎楓娓娓道來,把事情的起因實情統統說了。只聽得金笛和赫連春秋的眉頭愈加皺緊。
“六醜究竟是怎地……我需得去找薛無黛好好說說此事。”金笛憤然,“你們還需要個幫手,對吧?任你們選,三大高手還是吳守,我們絕不吝嗇。”
“不敢……”周皖本不想邀這麼有威名的英雄,生怕貶低了他們,迎楓卻不管不顧:“天色已晚。若是走夜路就需要真正的高手了。”“姑娘貴姓?”赫連春秋對迎楓充滿了興趣。“我叫迎楓,從海上來,此去東邊便是歸去了。向二位前輩問好。”“原來你就是迎楓——他跟我提到過你。這樣,今天你們就住在這裡好了,我們與周皖和挽花都有些話要說。挑選幫手的事,也由你們定罷。”赫連春秋坦然道。
“麻煩閣主和夫人了!”周皖連忙行禮謝過。
“暫時歇一歇,安寧片刻也是好的。”挽花低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