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蘭整飭了碗筷,望着明月升起,不由低聲嘆息。
“無怪他這麼厲害……不僅是仰仗了大人物,更有難得的心在啊……”
她吃吃笑着,突然兇相畢露,面露猙獰之色:“如果他不姓周,那該多好!可他既然姓了周,就必須得死。”
她將茶鋪燒了個精光,熊熊火焰燃亮了半座山——即使只亮了半個時辰。
“且先不理他。這私生子,嘖嘖,真的還蠻有意思的。”
漪蘭向北方去了,她的目標在一個小村莊。
村莊安詳,她本是來見一個人的,卻同時見到了另一個人,在她死亡名單上的“另一個人”。但她不動聲色,心中暗有打算。
“乾孃,漪蘭來啦!乾孃可有想女兒?”
“我正惦記着你呢。快來,讓娘看看你。”妖嬈的女子咯咯嬌笑着,煙眉上揚,鳳眼彎彎,眼角的魚尾紋卻愈發明顯。
漪蘭乖巧地靠了上去,鑽進那女子懷中,低聲呢喃:“今日漪蘭分外眼紅呢……”
“哦?爲什麼?是看到姐姐嫁人後依舊年輕漂亮,還是看到了熟悉的仇人呢?”
漪蘭輕輕啐道:“乾孃又拿我開玩笑……乾孃知道的,我不嫉妒姐姐,我的命裡,只有家族的仇啊……”
“我就喜歡你這樣。”那女子憐愛地摸着漪蘭的頭髮,“你想做什麼,娘都幫你。”
“我想要了他們的命……”漪蘭抱住那女子,扭動着肥胖的身軀,像一條肉蟲般蠕動。可那女子毫不在意,反倒拉開了漪蘭腰間的繫帶,退下了漪蘭的窄袖羅衫與襦裙,只留下一件褻衣。
“好女兒,乖女兒,只要你依得孃親這件事……孃親就會幫你……”
“女兒不敢不應。”漪蘭低聲喃喃着,閉上眼睛。
“真乖,要不是你那姐姐總想嫁人,又不能嫁給那麻煩主兒……女兒你也沒有機會報仇啊……”那女子邪魅一笑,露出貪婪而嫵媚的表情。
“嫵媚是女人的天性,更何況是一隻相信邪術,渴求青春永駐的白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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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長庚去山裡砍柴,身上只帶了半日的乾糧、水,碎銀子,以及一把鋒銳的斧頭。時間還早,他拎着剛砍好的一捆柴坐在樹下歇息。他看到一團白色的身影從遠處飄然而來,那正是“白狐娘娘”蘇銀鯉。
鄒長庚連忙起身行禮,蘇銀鯉卻率先開了口:“我聽聞你那仇家又追過來了,而且聽說她那性子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人,所以……這個村子裡的人都很危險,包括苦蕎……”
“什麼!”鄒長庚臉色大變,不由開口道:“白狐娘娘……您……您能不能幫我把那仇家對付了……我鄒長庚……”
“別求我,這仇家我也對付不得,而且跟得十分緊,你若今日不離開村子,恐怕她晚上就要來了……”蘇銀鯉偏過身,“她的目標是你。”
鄒長庚聽出來了——“白狐娘娘”這是要趕他走啊!“爲什麼……”鄒長庚苦笑,“我爲什麼憑空攤上了這麼個莫名其妙的仇人……爲什麼……又要如此待我……”
“呵……我爲你指條明路罷。”蘇銀鯉嬌媚一笑,“你徑直向南邊去,不必去大理,就去廣州,到廣州的海邊後你去問問,有個‘南海辟邪渡劫菩薩’竇小娥,去找她幫你。”
這世間真有這“南海辟邪渡劫菩薩竇小娥”?這自然只是蘇銀鯉胡亂編造的。不過鄒長庚決計沒有反駁的可能——他想走就得走,不想走更得走!
“南邊?這可真是讓我……回……回一趟……家啊。”鄒長庚冷笑,卻不能反駁,“容我回去收拾收拾。”
“不必了,你即刻就走罷!”蘇銀鯉冷冷道。
“可……我這……”鄒長庚語塞。
“反正你也沒什麼家當,我再資助你幾兩銀子,你抓緊上路,你……要理解我對苦蕎的憐惜的心情。”蘇銀鯉搖搖頭,掏出荷包,抖出來些銀子。
“我懂,我都懂!好歹我也活了半輩子!”鄒長庚仰天長嘆,接過銀子,忍着悲愴道了謝,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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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方便下手了!
漪蘭已換上了一身黑色勁裝,打好了大大的包袱。黑衣裹住了漪蘭的狠辣內心,那包袱裡面則是無數危險的東西,霹靂彈、石灰包、迷魂香、鋼齒夾、雷火石、毒龍鏈……
她跟蹤着“仇人”——鄒長庚。
鄒長庚頹然走着,揹着柴禾,拖着斧頭。他已是不惑的年紀了,卻處處受制。自己的出身難以改變,逃出來後一直流浪,喜歡的人與他無緣,所做的事務都是世上凡夫俗子不看重的雜碎小事,又被人莫名地追殺、嫌棄……只求快些到有人能庇護自己的地方……不然去地下見爹孃,三人團聚了結人間一生算了……
他正如此想着,突然間驚雷炸響,鄒長庚驀然擡頭,以爲是暴雨將至,天雷轟頂,卻見天色明朗,赤日當空,正自疑惑,一粒冒着煙的彈子從他腳邊滾過。
鄒長庚臉色乍變!這是……莫不是霹靂彈?鄒長庚深知有人要害他,雖無江湖經驗,仍舊立刻丟下斧頭與柴禾,慌忙跳到路邊的巨石後,抱緊了腦袋躲藏。巨石後是懸崖與崖邊藤蔓,沿很窄,不過尚有落腳之地。
“轟”的一聲過後,那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巨石竟被撼動——所幸鄒長庚運氣好,巨石雖然鬆動,卻並未引落大塊的殘石到鄒長庚身上。鄒長庚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瞥了一眼旁邊的深淵,大氣不敢出一口,只是仔細聽着周圍動靜。
“躲不掉了。”來人嬌喝一聲,又飛出了一枚霹靂彈,彈往巨石之後。
純黑的彈子在陽光下無比猙獰,撲向鄒長庚藏身之處。
罷了,罷了!大不了一死了之!我鄒長庚這輩子活得窩囊,下輩子再風光做人罷!鄒長庚知此回定然躲不去活不了了,唯有低聲悲嘆,猛地向下躍去。就算被摔得支離破碎,也比被莫名的仇人炸得血肉模糊好啊!
但是他並沒摔得支離破碎,也沒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只覺得腳踝劇痛,隨後天旋地轉,烈日跑到自己腳底下轉了個圈,突然眼前一黑——砰!
渾身奇痛不已,這說明還有知覺!這又說明……大難不死,命不該絕!鄒長庚嘗試着挪動身子,可是好疼……胳膊……後背……膝蓋……頭……尤其是腳踝……難道是已經斷了?他掙扎了幾下,意識到自己真的還活着,不由嘆息:“天意,天意讓我活下去啊!今日我活下去……或許並不能再這樣忍受下去了……我……既然她不能幫忙,我便去找大爺和三爺!好痛……”
他的左腳腳踝處的骨頭的確折斷了,已經扭曲變形,還掛着一段藤蔓,讓他腳踝受傷卻救了他的命的藤蔓。
鄒長庚有些迷迷瞪瞪,但他的確醒着。待到疼痛減輕,他緊咬牙關,緩緩爬起來,向前看去——圓咕隆咚的一團光明,原來是自己後背着地,落入了洞穴啊……洞裡有什麼可以固定自己腳踝的東西麼……好像沒有……洞穴有多深?不知道……只是感覺很深……深不見底,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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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蘭鬆了口氣:應該解決了罷?她探頭下視,見下方是看不到底的深淵,心不在焉地默唸起往生咒。那麼下一個目標,便是那個與哥哥是對頭,武功高強,偏偏有着暖心微笑與善良心地的周皖了。
“當年在玄城,便聽過他的語聲……”漪蘭搖搖頭,“如果,他是我的哥哥該多好!我就不會造出這麼多殺孽,可是哥哥對我……也可以說是關懷有加。也不知他是中的哪門子邪,對兄弟都能下手……卻一定要讓我也滿手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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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遊坤不可能就不吃不喝地在石屋中等漪蘭回來。他安定下打量四周。鎖住他的門本是木門,奈何周遊坤遭受重創,除了鬥嘴和勉強挪過來的力氣,便只有氣喘吁吁的份兒了。他甚至無法破門。
石屋裡有個極小的窗戶,大小足夠一隻鴿子通過。周遊坤是誰!他把衣服撕了個稀巴爛,然而他還有冠帽,他還有靴子。他在冠帽裡藏了筆墨紙,在靴子裡藏了哨子與珠寶。
周遊坤晾乾了紙,磨了墨,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隨後他吹起哨子。這個哨子是便是他用來召喚信鴿的!
他召喚信鴿,讓信鴿託信給一人。一個任誰都想不到的人。
“他終於求我了嗎……江湖人,呵呵……拗不過的。來吧……讓他們嚐嚐苦頭……”
得此人之助,周遊坤秘密地逃出了石屋,找到了那個人,並協同安排了一連串的計謀,只等“他們”走進這隱藏着的陷阱!
漪蘭與周遊坤持着相同的目標,意圖殺死周皖,各行其是,究竟最終會如何呢?無人知無人曉,只問天意人爲,哪一方更勝一籌。他們的陰謀詭計,究竟是會被看破還是隻有最後一刻才能被發覺?大概是後者……畢竟,他們隱藏得太過深了。